第三卷 65 闖入地堡(三)(1 / 2)

為什麼……

會成為這裏的安林?

因為妹妹的創作,因為她在漫畫裏把自己編了進去,她在《盛世鼎榮》之中塑造了另一個幾乎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但是,真的是完全相反,沒有一點關係嗎?

鞠元腳下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若鏡麵碎裂,裏麵景象全都不同,安林站在原地,疑惑張望,那些是他曾記得或不記得的歲月。

學校,畫室,孤獨留在工作室中對著永遠都畫不完的油畫;天井,街燈,雪飄下來的時候總會落到陽台上積起一層的公寓。

他也曾與朋友一起圍著爐火靠著紅薯哈哈大笑。

他也曾孤獨一人背著畫袋,沿著西湖大道緩緩前行。

他和安娜兩個人在把舊屋中所有老家具都清了一遍,買來油漆將這間七十平的小公寓塗抹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深藍色和絳紫色,所有他們想到的圖騰,西方或東方,來自密宗或基督,所有他們能夠畫出來的他們全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放了上去。

廁所上是聖母瑪麗,臥室裏瑪麗蓮夢露一張大臉,客廳中的屋頂上是一雙枯老滄桑的手,而他們的牆壁上從日本卡通人物一直到詭異的巫女麵龐。

安娜挽著安林的手走進美院校門——或她穿著學士服,在拿著相機的兄長麵前綻開笑容。

這些都是他生活過的痕跡。

隨著鞠元每一步腳步,那些破碎的鏡麵就像電影放映一樣,一幕幕播放。她敲碎了遠處夕陽,將整條河岸都變成了殘破的膠卷,她將溪流抹去,讓安林一轉過頭就能在自己的生活之外,看見另一個世界殘酷流血。

以河岸為界限,另一邊水麵下所展現的是另一個安林所經曆的一切。冰冷的宮殿,人人對他敬而遠之的學院生活。長姐的無視,祖母看似慈愛實則冷酷的態度。

所有人對待他的那種虛偽,男性身份所帶來的不便。

他在地下避難所時第一次如此暢懷大笑,他放下戒心,願意壓上一切去完成一個不可能的目標。

安林看著他一次次的在得知失敗後絕望地靠在窗邊,看著外麵一片肅殺的景色。他去繆天宮想要見獨青子,然而接待他的卻總是封邕。他如此惡毒地詛咒眼前的國師早日去死,而對方總是給他一個清淡的笑容,似乎並不在乎他最終所吐毒液是否會真的傷害到自己。

當他好不容易離開北華,到外地讀書,學院也不是一個輕鬆的地方,無形中形成的氛圍讓這兒每個人都不敢與他深交,他沒有朋友,沒有可以信任的家人,那些他認為真正站在同一戰線的人,卻又沒有機會能與他頻繁接觸。

他是如此的孤獨。

鞠元陪著安林站在那條橫在這兩種人生之間的河道線上,隨著她開口說話,這些景象也一點點沒入黑色液體之中,歸於平靜,再無波瀾。

四周終於又靜了下來。陽光也悄然消失,安林有些無奈看著黑暗重新籠罩下來。

“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命運,曾經發生,正在發生,將要發生。這兩者之中,如果換我去選,我也一定會選擇更快樂更灑脫的那一種。”鞠元的目光望著另一邊,安林真正現實生活的那側,“誰會願意生活災難之中?苦難的人生如此難熬,難以看見希望。可惜誰都無法在命運開始之前做出選擇。”

安林蹲下了身,雙手還有些留戀的停留在他過去的記憶碎片上。

“你死過一次,卻能有幸複活。”

“你把這種‘複活’,稱之為有幸?”

鞠元輕笑:“另一個我,是不是說過這樣一句話——”

她也半蹲下來,望著安林的麵龐。

“你出現在這絕不是沒有原因的。”

安娜將自己就這樣塑造進她的作品之中,也絕非臨時起意。她懷著什麼樣的想法塑造了這樣一個漫畫角色,並給予了他如此之重的擔子。

“我對此迷信:你是被命運所眷顧,我迷信你能夠拯救所有你想要拯救的人。”眼前女孩用的詞很微妙:迷信——不是相信,不是信任,是迷信。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全心全意認定了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不,我……我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凡夫俗子,不久之前受疾病困擾死在病床之上。為什麼……”

“你帶來了三個奇跡。”她說,“或許你自己並不知道,但在這個世界,你的出生,你的重生,你真正的重塑——每一個,都是這世界上不得已按照命運而苦苦求生者所無法做到的奇跡。”

安林想要回歸原來的平靜。在這個漆黑而安靜的世界裏,沒有別人,他能夠軟弱,越是隱私的地方越能縱容一個人的軟弱。

安林幾乎是完完全全跪坐在地上,他必須承認,當另一部分自己記憶再度出現在麵前的時候,他產生了一種極強的向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