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複原南京與北美之行 一、 複原南京
“長遠號”拉響汽笛加大馬力，乘風破浪疾馳東下。透過淚水看去，模糊的李莊山鎮更加模糊了，漸漸地從人們的視野中逝去。大家沉浸在離別的憂傷中，很長時間沒有人說話。直到快過南溪的時候，氣氛才開始活躍起來，大家佇立甲板迎著蕭颯的秋風飽覽兩岸風光。陳槃笑著對大夥說：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上遊的長江竟是這樣的美。
船到重慶須換大輪船才能出三峽，當時大輪船多是跑漢口，要直航南京得事先聯係。先期到達重慶負責聯係輪船的李孝定和研究院總辦事處的餘又蓀天天跑上跑下，多方聯係總算租到一艘大船。正要準備與輪船公司簽訂租約時，突然收到傅斯年從北平拍來的電報，意思是說不要租船，已和英國駐華大使館談妥，由英國海軍提供一艘驅逐艦免費為史語所運輸。史語所同仁對此議論紛紛，有的認為軍艦運輸又快又安全還省錢，何樂而不為呢，更多的認為此舉不妥。李孝定和董作賓商量後回複傅斯年，大意說外國武裝船隻在我國內河航行，是不平等屈辱條款的體現，“今竟用來運載我國國寶，恐為我師盛名之累”，堅持租用商船。很快收到傅斯年的複電，取消了借用軍艦之事，並表示嘉勉和自責。
卸載裝運貨物又用了不少時間，直到１０月下旬，史語所全體人員乘長江遠航輪，“即從巴峽穿巫峽，直掛雲帆濟滄海”，再次登上了東歸的航程。
船過長江三峽大家都很興奮，不顧深秋江風的寒冷紛紛爬出船艙，登上甲板眺望峽穀兩岸。張秉權曾回憶當年的一幕：順流而東，盡覽長江勝景，尤其三峽的雄偉天險，令人歎為觀止。記得夜泊巫山的那晚，縣城在半山腰，下瞰灩澦灘，眺望白帝城，惜別之情油然而生。
第二天一早駛進夔門，兩岸峭壁聳天，江心險灘處處，暗礁無數。有一艘運軍糧的帆船，從下遊逆水而上，大概無法避開我們那艘小輪的航道，急得向駕駛台放了一槍，山鳴穀應，全輪震驚，人心惶惶。然而領江的那位師傅，不慌不忙，從容鎮定，用手勢和手指，指示航道，終使兩船均能安然無恙的脫離險境。在船頭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吟誦古往今來描述三峽的詩篇，議論古往今來由三峽出川的英雄豪傑。有人說劉備率大軍浩浩蕩蕩出川，為兄弟報仇討伐東吳，是一代豪傑，有人反駁說不算，劉備不聽勸諫草率發兵，又輕敵冒進結果被火燒連營、全軍覆沒。有人說少年李白仗劍出川，晚年杜甫攜家出川，蘇軾慷慨出川等等，大家說了很多人物。董作賓在一旁一邊觀山景一邊聽著，見沒人說了才說：“我說一個，百萬川軍出川抗日，打敗小日本，才是英雄豪傑。”大家都點頭稱是。
船到漢口稍事停留，董作賓和眾人下船到碼頭上散步，不由得想起當年與梁思永、李濟及趙元任夫婦等在漢口候車南下長沙的情景。這時，趙元任夫婦已遠在美國，李濟因接收文物已先返南京，而梁思永在抗戰勝利後不久，攜家眷到重慶治病。１９４６年全國大複原開始後，傅斯年通過交通部長俞大維聯係了一架軍用飛機，梁思永一家直飛北平，住在東廠胡同原大總統黎元洪居住的院內養病。想到上火車後，李濟的兩個女兒在車廂裏跑來跑去，像蝴蝶一樣活潑可愛，如今卻死於戰亂，董作賓心中不由得感到陣陣悲傷淒涼。
船到南京，已到南京的傅斯年和先期複原負責接收史語所的石璋如等，趕到碼頭上迎接，“從來一別又經年”，大家相見分外親熱。寒暄之餘傅斯年就給董作賓布置起了工作任務，當然也是董求之不得的，這就是再次出版《殷墟文字甲編》。
日軍占領過的南京中央研究院一片凋敝殘破的景象，李濟曾說過：“日本投降後我們返回了南京，發現這個都城完全成了陌生的城市。”負責接收的石璋如更詳細地回憶道：當時的研究院區環境非常亂，又因為日軍曾經在院裏養馬，破壞甚大。殘破混亂的景象讓我們不勝唏噓。像田野考古找到的，在整理之前都放在席棚子內的陶片，就被日本人為了築鐵路，將陶片與石器當成廢物墊土鋪在鐵軌之下，使得編號磨滅的無法辨認，此其一；史語所二樓浴室的搪瓷洗澡盆，被日軍弄下來放在庭院裏，當作喂馬的飼料槽，此其二；心理所的研究人員不多，建築規模不大，日本人把它充作宿舍，變成榻榻米與日本人的洗澡間，此其三；日本人也破壞了研究所後方地下室供應暖氣的鍋爐間，此其四。幸有接收人員提前到來，經過一年的努力，清點處理了物資，修繕了房屋，大批人員複原返回時已基本安排停當。鑒於研究院人員的增加，各研究所在抗戰期間都新進了一些年輕人，總辦事處在北極閣一帶還蓋了新宿舍，原來成賢街的動植物研究所辦事處改成各研究所所長和高級研究人員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