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館裏的一幅畫作我非常喜歡,甚至是一種鍾愛。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畫像。我在那幅畫像前不由自主地停留了很久,渴望解讀畫麵中那個男人臉上神秘的神情。我走過之後又反轉回來,再度觀看那個男人陰鬱的神情和沉重的目光。在這個男人的肖像背後是一些古希臘雕塑,不知道他和那些雕像有著什麼樣的關係。畫麵是很凝重的那種色彩,但整個色調卻是寒冷憂鬱的。這幅繪畫是一種力量的象征,大概還有某些悲哀。我不想錯過這幅給了我一種靈魂震撼的油畫,想來想去,還是拍下了這幅被金色畫框鑲嵌的男人肖像。我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是誰,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否則他不會被人畫像,更不可能被保存在皇室的繪畫藏品中。
……
於是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去參觀奧賽博物館。
其實在走進奧賽之前,我對這個博物館真的知之甚少。但在此之前我們已多次乘車或者乘船經過了這裏,導遊也曾告訴我們,這裏原先是一個叫做奧爾良的火車站,後來才改建為博物館。
對這座火車站改建的博物館留下印象,是因為這座建築外部的那個很的鍾表。在鍾表兩側的雕飾中,刻寫著PO兩個大寫的字母。回來後在照片上才發現,原來這PO就是巴黎和奧爾良的縮寫。那是火車站原先的標記。在房簷、屋頂,和大門外的石頭基座上,還有著很多非常精美的雕塑。
我們很早就走進了博物館,到參觀過後我們走出博物館的時候,奧賽的外麵竟然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在那裏等候門衛將他們一撥一撥地放進去。為了保護博物館和那些藝術珍品,館內觀眾的人數是受到限製的。
博物館竟依然是火車站原先的樣子。拱形的圓頂和透明的玻璃窗將陽光籠罩在溫暖的大廳裏。舊時的火車站隻留下了黑白的照片。原先火車行走的地方,如今已成為擺滿藝術珍品的走廊。而舊時中央候車大廳的兩側,也都改建成為了一個個典雅寧靜的展廳。
坐落於塞納河左岸的奧賽博物館,曾經是法蘭西帝國賬務院的所在地。後來被巴黎公社摧毀,直到1898年,才由巴黎奧爾良鐵路公司修建為奧賽火車站。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這座火車站被無情廢棄,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無人管理,內部設施也日漸衰敗。雖經很多名人反複呼籲,這座火車站依然難逃即將被拆毀的厄運。直到1973年,才被遠見卓識的蓬皮杜總統宣布為國家文物,並呼籲在此創辦一個能夠接納第二帝國時期直到立體主義誕生以來的藝術作品的博物館。而此前在1972年,蓬皮杜總統已經主持了文化高地博堡的劃時代建設,那就是蓬皮杜國家藝術和文化中心的巨大工程。在那裏展出的,將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的現當代藝術。而奧賽就成為了將古典藝術的神殿盧浮宮,和現代藝術的蓬皮杜中心完美連接起來的一個博物館。這是蓬皮杜總統對巴黎文化建設的一個總體的規劃。從此,博堡的文化工程拉開了序幕。
這就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奧賽博物館。在火車站舊址上營造的一個藝術的殿堂。這裏陳列的繪畫、雕塑等藝術作品總共有四千多件。底層陳列著1850到1870年間的雕塑和繪畫,而上層則展出著印象派以及後印象派畫家的經典作品。奧賽的很多畫家和雕塑家都是我們非常熟悉的,因為他們的年代已經和我們十分接近了。
在底層,我們首先看到了安戈爾的《泉》。那個美麗的汲水女郎是我們很早就熟悉的。而安戈爾也一直是我非常喜歡的畫家,一個新古典主義的學院派畫家。事實上他的大多數作品是被收藏在盧浮宮的,隻是因為他的長壽,才使他晚期的作品進入到奧賽博物館這樣的現代展廳中。當然如果他能活得更久,說不定還能在博堡占一席之地。安戈爾的《泉》來自於古希臘羅馬神話,他的女性是光滑的、理想主義的,那是一種完美的美。我們站在安戈爾麵前的時候,不能不驚歎他所賦予女人的那種清潔的神聖。在底層我們還看到了馬奈和德加的作品。雖然那是他們早期的創作,但已經能夠看出試圖掙脫安戈爾學院派傳統束縛的痕跡,並開始向印象派的方向進發。德加早期的作品,很難想象他後來會成為印象派繪畫大師。而馬奈的作品從一開始就充滿了反叛精神,他的《草地上的午餐》堪稱對未來的宣言,和對安戈爾學院派的挑戰。
底層還有一幅我們特別喜愛的作品,那就是米勒的《拾穗》。米勒的貢獻在於讓勞作成為了繪畫的主題,據說這樣的主題剛好符合了共和黨人的追求,因為當時他們正在極力反對那些不勞而獲的資產者。
如果說底層展廳反映了從古典主義向現代主義的一個轉化,那麼頂層的展廳就是純粹現代繪畫的殿堂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博物館能如奧賽一般的收藏著這麼多現代繪畫的經典作品。我們在頂層的長廊和展廳間滿懷激情地徜徉著。在這裏我們驚異地找到了那些印象派畫家的房間,找到了莫奈、雷諾阿、德加和馬奈;我們又在後印象派展廳的牆壁上,發現了更加令人精神振奮的塞尚、高更和凡?高。
莫奈的戶外畫越來越朦朧。從他1868年的《哥迪拜夫人》到1886年的《陽傘下轉身的女人》,你簡直不敢相信那是同一個人的作品。特別是他反複描繪的《魯昂大教堂》,那是真正的令人震撼。而《藍色蓮花》是莫奈的永恒,一望便知是出自莫奈之手。那是你一看到就會驚歎的畫麵,尤其是當你真的站在了這幅很大很迷蒙的畫作之前……
雷諾阿說,我想把顏色變得比鍾聲更響亮。這是一種怎樣的追求。他用鍾聲一般的顏色隻為了完成他畢生的主題,那就是女人。他癡迷於女人的身體,他說如果上帝沒有創造女人的胸部,他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成為畫家了。他按照自己的意願安排主題,然後像孩子一樣地去描畫女人。他的繪畫中既有野獸主義的狂野,亦有表現主義的風範。他用畫布上跳躍的色彩,將那些女人的肉體複活。讓她們變得溫暖柔軟,充滿了對萬事萬物的誘惑。無論在城市還是在鄉村的舞蹈中,他的女人都是靈動的。那是我們聽得到的一種聲音,那是色彩發出的明亮的鍾聲。
德加在奧賽的作品非常多,他占據了一個又一個展廳。從最初刻板的《貝雷利一家》,到晚年迷蒙的《梳頭發的女人》。轉換中的德加判若兩人,繪畫的變化也有天壤之別。很快他放棄了古典主題而陶醉於現代生活,他並且知道該怎樣抓住現代生活的靈魂。他的一連串的舞女畫作,使他成為了“舞蹈中的女人”這個主題中最令人難忘的創造者。他不間斷地在後台或者排練廳觀察著那些跳舞的女人,她們所有日常的形態在德加的描述之中都在劫難逃。特別是《明星》那幅畫作,將穿著白色沙裙的女演員舞蹈著的狀態表現得淋漓盡致,那是德加的經典。而咖啡廳裏的那些女人構成了德加的另一道風景線。到了後來,《梳頭發的女人》已經是一片迷茫,那時候德加的眼病幾乎使他完全失明在頂層,我們見到了反叛的馬奈。馬奈的繪畫變化多端,他短促而自由的筆觸以及色調強的色塊,使他終於成為了印象派繪畫的真正大師。馬奈的晚年疾病纏身,但是他從未停止對景物的探索。他希望哪怕是僅僅通過一朵鮮花或是一個水果,就能表現他心中一切。馬奈晚期的那幅《水晶花瓶中的石竹和鐵錢蓮》,將花和綠葉浸在透明的花瓶和清澈的水中,那是一種凝 固的淒涼的美麗。可惜在畫過這些美麗花束不久,這個一生探求的偉大畫便與世長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