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打兔子的張光(1 / 1)

打兔子的張光

舊味

作者:趙長春

張光算不算獵人?

他隻打兔子。

秋風起,豆葉黃。青的是蘿卜和白菜,還有紅薯。張光就開始行動了。這時候,苞穀、高粱,這類高稈莊稼基本上倒下了,地裏頭就是黃豆、蘿卜、白菜、紅薯了,這些作物,兔子們也往裏麵藏。也不好藏,此時的兔子一身黃,貼滿了秋膘,肥騰騰的,與平常比,跑得慢了許多——所以,張光就開始打獵了。

張光的行頭很簡單,一杆槍,一挎包,槍是老炮筒,一摟,噴出的盡是砂、鋼珠兒;包,純皮,油亮,裝槍藥,裝吃物;腰間還纏了條皮帶,墜著幾個小鉤子,等著掛獵物。他的鞋子較獨特,翻毛、鋼頭,一腳下去,實實在在,能把一棒苞穀踩酥!唰,唰,唰,踩著厚厚的黃豆葉,他往前走,一步,一步,穩,靜,目光看著前方,不過二十米遠的地方,平移;同時,平端著槍,槍好像長在了腰間,槍口略下傾,直直地對著前方。

張光打獵,好多時候,看得叫人著急,他就這樣在地裏走,一步,一步,大頭皮鞋在豆葉、蘿卜葉上發出單調又堅定的移動聲。張光嘴巴咬得緊緊的,目光如炬,就盯著前麵,前麵到底有什麼?他會突然開一槍,一隻兔子蹦起來,三四尺高,再掉落下去。他不慌不忙,上前,撿了,往腰後的鉤子上一綰。那兔子還在蹬腿,頭一仰一仰的。

張光長著一雙利眼,人都這麼說。人們在地裏忙活莊稼,張光就忙活打兔子。他怎麼會發現兔子呢?張光說:“慢慢等,慢慢攆,兔子就會撞在你的槍口上。”可能也有道理,滿地的人,越來越少的莊稼,兔子無處藏身。人一吆喝,兔子疾走,可是張光就在一旁盯著,嗵!一槍!

在秋天,一天,兩天,隔些日子,張光就出去,沿河,沿地,總能打回來好幾隻兔子。剝了,吃肉,賣皮。肉,燉,煮,鹵,炒,最多的佐料是辣椒,放了不少,紅紅的,還有大蒜。火候掌握好,滿院子的香,壓過了牆上的兔皮味兒。兔皮,往牆上釘,四足和頭,各用一個釘子,緊繃繃的,叫“張”,動詞,很形象。同樣的兔皮,張光“張”得好,光滑,不失彈性,沒有蟲叮鼠咬,有人來收,或者拿到收購站,都是好價錢。

張光打兔子,隻打野的。家兔從籠裏溜出來,跑到地裏啃青,特別是蘿卜、辣椒,便把眼睛吃得更紅,一身的白毛變得灰不溜秋的,張光一看,就知道是家養的,身子一縮,又一縱,就把那兔子按住了,帶回到村裏,誰家的誰認走:“野的就是野的,我不打家兔。”

還有一種兔,張光不但不打,還當神敬。就是那些在月光下走,在牆頭上爬行的兔子,張光不打,還要拱手:“大仙,走好!”也怪,秋天的晚上,天氣晴好的話,月光下,即便月如芽兒,總有兔子在走,慢慢騰騰走,很淡定,雪白,在月光下更白。人們稱之為“大仙”。這些兔子是從哪兒來的?

“從嫦娥的懷裏來!”張光的回答特別肯定,他說,月宮中的兔子,八九月裏總得下凡來,與地上的兔子結合,生下小兔子,就回去了。不然,地上早沒有兔子了。

大概也對吧,兔子繁殖得快,一月一窩,一窩八九十來個。

——張光也有走眼的時候,他把隊長的屁股打了個稀巴爛。他說前麵的棉花地裏有兔子在晃,白白的,就一槍打了過去:“誰知道是隊長,直起腰身,滿屁股的血!”

因為這,張光的槍被收了,蹲了兩年監獄。

不過,張光坐監的時候,不少人去看他,送給他吃的、穿的。

隊長撅著屁股、趴在床上叫喚,卻很少有人去。叫喚得狠了,他老婆低低罵一聲:“叫喚個啥?不嫌丟人!人家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你小命咋丟了都不知道……”

隊長就咬著牙忍疼,不吭聲。

張光出獄那天晚上,王大妮趁沒人趕緊去看了張光,帶著一塊五花肉、一個大冬瓜,滿臉的慚愧和感激:“光叔,我……”

張光一擺手:“大侄媳婦,我說了,我啥也沒有看到!我就是打了隻兔子……”

眼淚汪汪,王大妮的嘴巴撇開又合住,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