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小學

醒俗

作者:侯發山

靠山屯小學原來是一座廟,有些年頭了,牆是用土和麥秸混合後夯起來的,隻有四邊牆角是用不規則的石頭壘起來的,屋頂是紅瓦一塊一塊鋪上去的,原來是草,改成學校後才換過來。說是紅瓦,顏色已經變得淡了許多。窗戶是用塑料薄膜蒙上去的,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呼啦呼啦響,像是出鬼了。若是冬天,屋子成了冰窖,冷得坐不住人;若是雨天,屋外大雨,屋裏小雨……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看著就讓人心酸。

村主任老貴愁得不行,沒少往鄉裏跑。到了後來,弄得鄉政府的人見了老貴,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拖。也不能怪鄉政府不作為,本來就是窮鄉僻壤,交通不便,沒有廠礦,去哪裏弄錢?有一任鄉長曾對老貴說過這樣的話:“老貴,我要是能拿出來錢卻故意不拿,我就是龜孫。”

就在老貴絕望的時候,他的眼裏又有了火苗——從靠山屯小學走出的趙啟明大學畢業了,分配到了本縣教育局。這可是本村唯一在外幹事的人。

不單是老貴和靠山屯的男女老少,連鄉裏的人也覺得這一次大有希望。

老貴去找趙啟明,知道他是一般科員,就求他給領導建議建議,政策往靠山屯傾斜一下。

對於靠山屯小學的情況,趙啟明心裏跟明鏡似的,答應得很爽利,說靠山屯的校舍早就該翻修了……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老貴聽了這話,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春種了,秋收了,還不見有動靜。老貴又去找趙啟明。趙啟明為難地說,他當不了家,讓老貴等等,再等等。

結果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到趙啟明當上局長。

大夥都說,這下該有戲了。趙啟明現在是局長了,建個小學那是小菜一碟,根本就不是個事。

這一次,老貴沒那麼積極,心說趙啟明又不是不知道靠山屯的困難。沒想到,秋去了,冬來了,趙啟明愣是連個屁也沒放。

老貴忍不住,又去找趙啟明。

老貴去的時候,趙啟明正在辦公室練習書法。

趙啟明放下毛筆,洗了洗手,一邊給老貴倒水一邊說:“老貴叔,咱農村有句俗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當了局長,才知道財政上那點錢用來開展全縣的教育工作,無異於杯水車薪,連點眼都點不過來。”

老貴不知道“杯水車薪”啥意思,但他知道“點眼”的含義。

趙啟明說:“老貴叔,你難,我也難……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是爺,其實孫子都不如。老貴叔,求人不如求己,村裏再想想其他辦法。”

“沒有辦法可想了。”老貴歎了口氣,很是失望。

趙啟明說:“那就等等,再等等。”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老貴失望了,靠山屯的人也失望了。私下裏都說,紀委揪走了那麼多的貪官,咋沒把姓趙的提溜走呢?村裏人都巴望著趙啟明出事。

直到趙啟明退休,他也沒出事,靠山屯的小學還是閨女穿她娘的鞋——老樣兒。

趙啟明退休後,回到了靠山屯。村裏人見了他仿佛不認識他似的,有的當麵吐口水,有的指桑罵槐,有的氣不過,還要冷嘲熱諷幾句,什麼“好狗護三村,好漢護三鄰,有的人竟連狗都不如”。遇到這樣的情況,趙啟明便低著頭,默默離開。有什麼好辯解的呢?

趙啟明知道村民對他沒好感,也就不怎麼出門,每天在家裏練書法。到了春節,他給村裏人免費送春聯,有的直截了當,說已經有了,不要;有的接了,卻沒往大門上貼。村裏人不稀罕他的書法,但有人稀罕他的書法。經常有人坐著小車來買他的書法作品。

老貴曾攔住一個來買趙啟明書法的人,問姓趙的字有啥看頭?歪歪扭扭,跟老鱉爬似的。

這個人笑話老貴不懂書法,說趙啟明的書法,非隸非楷,非古非今,單個字體看似歪歪斜斜,但總體感覺錯落有致,別有韻味,有鄭板橋的遺風。

老貴搖搖頭,他不懂得什麼橋什麼風的,他眼下最關心的是靠山屯小學。

有一天,趙啟明交給老貴一個存折:“老貴叔,這是我的潤筆費和積攢起來的工資,三十萬,把靠山屯小學翻修一下吧。”

接過存折時,老貴的眼角濕潤了。

學校竣工那天,趙啟明拿著自己寫好的“靠山屯小學”趕到現場,忽然發現大門上掛著白底黑字的“啟明小學”的牌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黑是黑,白是白,那樣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