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
舊味
作者:南往耶
風緊,大雪紛紛揚揚。深山老林的臥浪鏘究,雪上加雪。在白茫茫一片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中,黑色風衣隨風飄逸。我在風衣裏。藍黑的牛仔褲,黢黑的皮鞋。
黑,如此豪放,如此囂張。
臥浪鏘究,山名,坐落在獨南村東北麵,是抵達縣城路上最高的一座山。這裏常年刮風,風是呼嘯的風,因此得名臥浪鏘究。臥浪鏘究,是當地苗語,意為刮很大風的山。在路過這座大山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幾枚比狗足還粗大的腳印,心頭猛地一驚,抬頭一看,前方一條猛虎怒吼而出,擋住了我的去路。
老虎怒目圓睜,張牙舞爪,吠嗥。
我拔出一把匕首,冷光四射。
我用匕首在地上迅速劃出一個圓圈、兩把箭,箭在圈上,鏃頭分別指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又撒了幾粒糯米。我跪下,並叩了三個響頭。我對老虎說:“您老原來在此。我隻是路過此地,不會搶了您的山頭。您是行者,我是俠客,都是道上的兄弟,互不侵犯,懇請您老讓路。祝福您老萬壽無疆。”想不到,話音剛落,老虎立刻收起爪牙,掉頭轉入密林,消失在雪山之中。
苗人地區巫術盛行,我跟老虎說了暗語。奇怪的是,竟然也能夠把老虎說動。苗人的巫術詭異玄奇,連很多苗人自己也莫名其妙。世上太多未解之謎,有的連科學也無法解釋。有時候,人的主觀判斷不過是一種自以為是的糊塗和迷路,如果不小心深以為然難免就會丟掉自己。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人,可以活在冥冥之中。
繼續上路,遠處隱隱傳來老虎行走時踩斷冷竹的哢哢之聲和冰淩掉落打在樹枝上的嚓嚓之音。
臥浪鏘究山,向陽坡麵古木森森,背陰坡麵冷竹成林,在雪虐風饕裏,不僅僅是銀裝素裹,還有幾分貓頭鷹睜著黛墨發綠的眼睛似的黑暗。這座山去年有三個人喪命於虎口,有五個人迷路,至今下落不明。現在,我一個人走在路上。
山鋪滿了雪,分不清路,行走變得艱難。我的頭頂和肩膀落滿了一層厚厚的雪,眉毛也是雪白的,從嘴巴裏或者鼻孔中輸送的呼吸變成了一道白霧,像是抽煙時吐出的素雲。
正走之間,隻見前方遠遠的山坳裏露出兩間喂牛蓄糞的草屋,草屋前站著一個女人。我走了過去,近在眼前的是一個穿著便裝的少婦,年齡大概有三十一二光景,眉清目秀,美豔動人。我暗裏思忖,想必這少婦是到山上給草屋裏的耕牛放草。但我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實在,比較枯燥無趣。也許她是在和某個男人私會?然而又覺得這樣太便宜了那個男人,想來應該是現在我前去搭訕,說不定一場美妙無窮的雪地豔遇就此展開,那該是多麼撩撥人心的事情啊。想到這裏我就在心裏笑了,真是色狼的想法。
再靠近幾步,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番,這個少婦所穿的苗族服裝格外妖豔,頭頂和肩膀沒有落雪,發髻被粉紅色頭巾包裹著,嘴角邊有一顆黑痣,斷掌,腰間別一把鐮刀,站在草屋前露出詭異的笑。我準備跟她搭話的時候,突然驚出一身冷汗,頭發也冷颼颼地豎了起來,因為此刻我發現少婦腳上穿著一雙嶄新的草鞋。
嶄新的草鞋,意味著這個少婦穿的是壽鞋——難道是鬼?
“姐姐,你年紀輕輕如此命數,為何要走這條黑道……你要走你自己的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從驚悚中回過神來,在褲兜裏摸出一把糯米撒在地上,說道:“你想找的人在三座山外,九個臼中,走吧。”
少婦輕飄飄轉身,打開簡陋的柴門,隱沒在草屋裏。
曾經多少次,父老鄉親口耳相傳世上有鬼,我總是認為胡說,這次終於親身體驗。回想起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也經曆過兩次,起初隻認為是花眼,但我後來在學校上了物理、化學、生物等科目後,就都認為是心理作用所致。這次真的見鬼,有些難得,隻是難得的代價似乎太大,魂魄驚得差點丟掉。
我急速趕路,頭也不回地逃離這個鬼地方。一路上膽戰心驚,一點點風吹樹動、枝斷葉落都惶惶不安。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終於走出了這座大山。同時,走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