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絲隻好說:“也行。”
正是初夏,淡淡的日色當頭。一行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酒樓,走進二樓的一個大包廂。十人坐的大圓桌上,菜肴已擺好,還有兩瓶茅台酒。
萬方殷勤地讓柳如絲坐在上首正中的位子上。“柳主任,沒有你,我請不來馬老師,你是真正的主人。我負責買單就是。”
馬騏說:“這是大實話。”
柳如絲先還推辭,想想也有道理,就大大方方坐下了。
“馬老師,請坐柳主任右邊,我坐她的左邊。各位請隨意入席。”
萬方把幾瓶酒,移到桌上與柳如絲相鄰的那塊地方。
柳如絲臉色突然變了,說:“別……別放在……這裏啊。”
馬騏問:“怎麼啦?”
柳如絲說:“萬一有人拍照,以為是我用高檔酒招待客人。”
萬方嘴角叼起一絲冷笑,轉而對馬騏說:“馬老師,本市一個局級領導,在一家飯店用公款悄悄地請客,他麵前放著三瓶茅台酒,不料被此店一個服務員用手機偷拍了,然後發給了市紀委,他正在寫檢查哩。不過今天柳主任大可放心,我已給酒樓老板交代了,這是私款請客,把菜上齊後,任何服務員都不可進入包廂。”
柳如絲鬆了一口氣。
萬方給馬騏斟上酒,再給柳如絲斟酒時,她用手蓋住了杯口,說:“中午是嚴禁喝酒的,萬一透露了風聲,就倒大黴了。”萬方再要給其他係領導斟酒,皆一概婉辭。
“馬老師,我先敬你們各位一杯酒。有酒的喝酒,沒酒的喝茶。祝各位工作順利、家庭幸福,幹!”
馬騏仰脖一口幹盡杯中酒。他能理解柳如絲一幹人馬的難處,不是為了陪他,他們也許根本就不會來,於是心裏有了歉意。“你們不能喝酒,就多吃些菜吧。”
柳如絲和她的同事,各自拿起筷子,蜻蜓點水地劃拉了幾下,就小心地放下了。
馬騏明白,他對萬方說:“我得趕回去,下午還有事哩。我倆已喝一杯酒,再連喝兩杯,我就告辭了。”
萬方一愣:“你是吃家,菜還沒吃哩,就散席了?”
慈母手中線
闞敢二十五歲了。
在這個世界上,闞敢和母親的距離最近。從出生到現在,他和母親沒有離開過這個小鎮、這條深長的巷子、這個幽靜的小院。
在這個世界上,闞敢和父親的距離最遠,遠得不知道父親在什麼地方。闞敢五歲時,焦躁而豪氣衝天的父親突然辭去小學美術老師的職務,與母親和氣地分手,留下祖傳的小院子,淨身出戶去闖天下。
臨別時,父親說:“我會回來的。”
母親平淡地說:“請你再不要來打擾我們,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父親一走就是二十年。
父親不會不寫信來,也不會不寄錢來。闞敢依稀聽人說,母親讓鎮郵政所在來信上貼上“查無此人”的條子,一一退了回去。
母親在鎮上的手工湘繡廠當工人,基本工資加上超產獎金,可以維持節儉的生活。
母親在兒子麵前,從不提父親的名字,仿佛她不認識這個人。
兒子在母親麵前,也從不提父親的名字。他怕母親傷心。但他不能不想父親。
教美術的父親留下很多畫冊,素描、油畫、木刻、國畫、烙畫,中國的、外國的都有;留下各種型號的電烙鐵和烙畫用的薄梨木板、三膠板。闞敢在小學和初中,最喜歡美術課,在紙上畫畫,也在木板上烙畫。
上初中時,闞敢與同學去郊外爬山攀岩,不小心摔傷了尾椎骨的神經,治療後卻站不起來了,輪椅成了他最親密的夥伴。
湘繡廠離家不遠,母親隻能領了活計回來做。一邊繡花,一邊照顧兒子。兒子上廁所,她扶他坐在馬桶上;兒子要看書,她給他拿;兒子喜歡坐在輪椅上烙畫,她就把電烙鐵和木板遞過去。做飯、洗衣、縫補、打掃衛生……母親的一舉一動,兒子都看在眼裏、印在心上。
母親五十二歲了,額上的皺紋密了,兩鬢的白發多了,隻有平靜的語氣、安祥的臉色依舊如昔。闞敢常在心中默誦的古詩是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但他不是“遊子”,卻是個雙腳不能行走的殘疾人,是母親的累贅。母親靠手上的繡花針養活他,盡管他如今也有了低保可寥補家用,卻永遠不能有一份豐盈的收入來報效母親,讓母親好好地頤養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