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廂記》思想價值新探(3 / 3)

《西廂記》源於《鶯鶯傳》,《鶯鶯傳》開篇雲:“唐貞元中,有張生者,……”可知故事發生在唐代貞元年間,此時已是唐代中後期,《西廂記》中雖然沒有明確指明故事發生時間,但既取材於同一故事,則故事發生的時間背景不至有較大變動,加之《西廂記》中崔老夫人在第一本“楔子”的開場白中自報家門,又道鶯鶯“老相公在日,曾許下老身之侄,乃鄭尚書之長子鄭恒為妻。”鶯鶯的父親當上相國,越來越多的士族子弟轉向科舉取仕時,即《西廂記》的取材背景,更應是士族階層在唐統治者的不斷打擊下與自身的曆史傳承中迅速衰落的時期。

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老夫人的心態必然會隨著舊士族階層的沒落與婚姻門第觀念的衰亡而浮沉。老夫人出場時其生活境況已相當淒涼,崔相國“不幸因病告殂”,曾經“食前方丈,從者數百”的高門大戶如今隻剩下“至親三四口”,她的娘家境況也從鄭恒口中道出,“先人拜禮部尚書,不幸早喪。後數年,又喪母。……因家中無人,來得遲了……”在舊士族已無法依靠世襲特權來保障家族的利益時,先人的亡逝,政治經濟上的無依無靠隻能造成家道中落,一派凋零之景象。昔日門庭若市,今日門可羅雀,戰亂中還險遭家破人亡之危機,曆經如此滄桑變故的老夫人心中難免形成極大的落差,這種落差必然時時折磨著久經世故的老夫人,老夫人定然明了舊士族之風光早已是“昨日之日不可留”,她的夫君崔相國在日雖然輝煌無比,卻是舊士族以妥協於唐朝選製、維護李姓皇室為前提換來的一世之繁榮,雖然他們依舊想若無其事地標榜自己的族望,卻改變不了自己已然悄悄變質的事實。理想與現實的衝擊,必然使老夫人不斷地掙紮與退讓,最終不可避免地屈服於現實。

正是老夫人的這種矛盾心態,構成了《西廂記》一係列的戲劇衝突,從普救寺被圍時的許婚到事後的賴婚,從拷紅折的許婚①,到鄭恒欺騙後的賴婚,最終為張生與鶯鶯主婚,這其中既是對現實環境的掙紮與妥協,也暗含老夫人思想中婚姻門第觀念的掙紮與退卻,更側麵反映出唐代士族階層的浮沉與衰亡。至於《西廂記》的結局,曆來被認為是《西廂記》創作思想的局限性之所在,因為其以“張珙金榜高中脫去白衣的身份,使崔張門當戶對而最終實現團圓”,這是作者“對封建製度和封建禮教的一種妥協,或者可以說是皈依和認可。”筆者卻認為,金榜高中、迎娶鶯鶯之張生,是唐代安史亂後進士科新興階級崛起之代表,“此新興階級之崛起,乃武則天至唐玄宗七八十年間逐漸轉移消滅宇文泰以來胡漢六鎮民族舊統治階級之結果。”《西廂記》之結局,既非王實甫對封建製度封建禮教的妥協,又非所謂“浪漫主義的理想”,而是唐代新興階級與舊士族在曆史中升沉轉變之概狀的反映。

所以說,在對待鶯鶯的婚事上,老夫人一開始是想維護相國家譜的,因此會有普救寺許婚後的賴婚,但士族大姓日益沒落的現狀畢竟時時困擾著老夫人,此時鶯鶯與張生私通的事實又擺在其眼前,就造成了老夫人在拷紅折中的繳械投降,不管此後老夫人在矛盾中患得患失,又做了如何的掙紮,士族階層沒落乃至消亡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這也就決定著故事的結局,必然是老夫人徹底地妥協與潰敗。崔張愛情的勝利,是唐代門第婚姻衰落乃至最終消亡的最好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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