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相逢應不識
中國電影評論
作者:王海霞
【作者簡介】王海霞,女,河南鶴壁人,河北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生,主要從事戲劇與影視理論研究。
最近,根據旅美華人作家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改編,張藝謀執導的電影《歸來》以其細膩、精致、平淡、含蓄的創作風格,又一次引起影壇內外的矚目。這部影片延續了導演《山楂樹之戀》文革時期愛情的主題,講述了在文化大革命那個非常時期的政治文化氣候中,被“誤判”的知識分子陸焉識與妻女被迫分離二十年後重新歸來,卻發現一直心心念念牽掛自己的妻子馮婉瑜因失憶不認得現在的自己,做出種種努力都沒能讓妻子重新認得自己之後與妻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一同等待那個永遠不可能歸來的自己的故事。陸、馮二人忠貞不渝的愛情譜寫出一曲人性和愛的讚歌。
一、時代烙印的苦難
嚴歌苓的原著《陸犯焉識》的封麵印有:“當政治與人生相遇,孰是孰非”[1]的字樣,造成陸、馮二人愛情悲劇的重要原因已經昭然若揭。當然,《歸來》是在原著的基礎上改編拍攝的,影片的背景開始於文革,敘述的篇幅並不多,編導也沒有刻意要評價曆史,隻是在平靜的講述一個大時代背景下的愛情悲劇故事。但是出現在片中全場整齊揮舞紅寶書、舞動的步槍和“堅定的眼神”的鏡頭,使我們不難聯想到人性的扭曲。丹丹熱切的渴望出演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角色吳清華,因父親逃獄受到工作組警告怕影響自己前程的丹丹不認自己的父親並告發給工作組,使得逃獄出來不顧生命安危也要跟妻子見上一麵的父親重新被抓,因此導致馮婉瑜為救丈夫被方師傅欺淩和後來的失憶,最終造成陸、馮二人愛情悲劇。文化大革命那個狂熱的、群魔亂舞的年代特有的環境氛圍不言而喻。悲劇的直接根源就是那個特殊的時代,美好的愛情誕生於錯誤的年代,被生生的扭曲成了不該有的模樣。影片正是以陸、馮二人慘痛的愛情悲劇為主線,以小見大地折射出那個特殊年代給人生造成的難以消弭的烙印。我們可以從每一個人的身上看到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傷疤——陸、馮二人煎熬二十年難見一麵;馮婉瑜隨著那聲聲嘶力竭的“焉識快跑!”以及後來為救丈夫受到方師傅的欺淩而失憶;丹丹跳舞夢破滅成了紡織工人;陸焉識同學素珍的丈夫大衛的自殺且陸焉識在得知大衛自殺後隻是出奇冷淡的“哦”了一聲,是司空見慣了?還是被整怕了不敢有所反應?抑或是二者都有?我們不得而知;就連欺淩馮婉瑜的方師傅及其家人也是受害者,文革使方師傅成了妖魔,當陸焉識拿著飯勺去找方師傅尋仇時才發現自己所麵對的也是一個和自己一樣殘破不全的家庭,方師傅的妻子也在等待著他的歸來。加害者與被害者彼此注目,折射的正是一個時代的荒唐,文化大革命成為那個時代不可磨滅的創傷。
二、重聚的錯位
飽經坎坷的陸焉識苦苦煎熬了二十年後獲得平反,興衝衝地拎著行李回家團聚,然而這時的馮婉瑜失憶了。這意外的變故使陸焉識尷尬的變成了家庭中的局外人。於是陸焉識嚐試種種辦法,試圖喚醒妻子的記憶,馮婉瑜的心卻一直為其心目中的焉識停留著。故人歸來,焉能識得?這個名字本身就是一個符號,這似乎成為一種宿命。如果說馮婉瑜在遭受了種種磨難後固執的選擇了向回眺望,那麼陸焉識則表現出了作為知識分子的丈夫的擔當。如何重新走進自己的家門?如何照顧生病的妻子?怎樣實現對一對正常夫妻來說最簡單不過的廝守?都成了陸焉識必須要直麵和解決的問題。現實和內心的深情迫使他做出了最荒誕而又最合理的選擇。他想盡辦法,變換身份:修琴的、念信的……他歸來後的全部心思都致力於喚醒妻子這項可能永遠都不會有效果的事業上。許多年過去了,而陸焉識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周而複始。最終,作為馮婉瑜歸來的丈夫卻成為名符其實的陌生人。而馮婉瑜每個月的五號到火車站接丈夫則成了她後半生的功課。影片不厭其煩的一遍一遍的重複,簡直成為一種儀式。馮婉瑜一直在等永遠也等不到的人,哪怕愛人就在身邊。相識不能相逢,相逢不能相識,夫妻二人成了泰戈爾筆下最遙遠的距離。他們二人都在像等待戈多一樣等待著對方。影片最後,多年以後馮婉瑜的儀式照常進行,隻不過這次有愛人相伴,陸焉識陪著馮婉瑜舉著“陸焉識”的牌子等待自己。雪中屹立的他們,仿佛就是愛情的雕塑,奏響的是時代無聲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