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不要跟我假惺惺的!”
伊爾特裏休半怒吼著拔起了大劍,猛烈一揮,朝著暗灰色的男人飛斬過去。夜氣應聲撕裂,如果換成常人一定一擊就斃命,然而,這個男人並不是常人。伊爾特裏休必殺的一擊隻落了個空。更近似鳥兒的身手一回轉重新站定之後,男人歪著嘴角。
“哼!特蘭人終歸是野蠻人!隻不過是騎著馬、吃著羊肉、喜歡掠奪和殺人的半獸人而已,再怎麼跟你講道理,你都聽不進去,真是可憐又可悲啊!”
“胡說八道!魔道之輩!我要把你汙穢的舌頭砍下來去喂狼吃!”
伊爾特裏休的兩眼發著光,大劍也散放著光芒,朝著魔道士襲來。
魔道士又閃過了這氣勢驚人的一擊。隻是,要避過這一擊著實花了他好大的精力。魔道士連反擊的機會沒有,順勢一頓便倒在地上。這時候,第三擊又落了下來。
魔道士的腦袋離開了軀體,朝著月亮的方向飛去。伊爾特裏休心想:終於殺到了!然而,那隻是一瞬間的事。當他知道他的劍尖碰觸到的隻是暗灰色的頭巾時,頭巾就在半空中散開來了。伊爾特裏休看到暗色的細長的布像蛇一樣一邊飛躍著,一邊襲殺過來。
布條就像有生命的生物般卷住了特蘭人的臉。過了一會兒,伊爾特裏休終於倒在地上。他的手上仍然拿著劍,全身微微地痙攣著。魔道士喘了一口氣。此時,另一個人應聲出現了。
“呀呀!還真棘手哪!特蘭的瘋狂戰士這個稱號還真是適合他呢!”
第一個魔道士聞言笑著回答:
“若沒有這股猛勁又怎麼能成為蛇王撒哈克大王的依靠呢?太好了!太好了!在葉克巴達那的尊師一定也會因為我們的功勞而高興吧?”
這兩個男人用奇怪的魔術使特蘭年輕的瘋狂戰士暈了過去。他們就是潛藏於葉克巴達那地下深處的魔道士的弟子,正熱烈期望著蛇王撒哈克的再度來臨,祈求這個世界回歸黑暗。為了達成這個願望,他們不論在過去或現在都不斷地努力著。
“可是,古爾幹啊!原來我一直以為尊師是把那個席爾梅斯當成撒哈克大王的依靠的,難道不是嗎?”
“尊師的深思熟慮不是我們所能預測的。我們隻要把負責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魔道士們很莊重地對他們的指導者行了該有的禮數。他們的工作還沒有完全結束。他們必須把這個強壯的男人的身體送到目的地去,而這還需要費他們一番功夫。
特蘭的悍馬一開始用粗重的鼻息抗拒著魔道士的手,但是在魔道士們把某種咒文傳進它的耳朵之後,馬兒就溫馴下來了,保持著像是著了夢魘般的姿勢。
魔道士們接著把失去意識的特蘭騎士身上的甲胄脫了下來。伊爾特裏休雖然隻是中等身高,但是肌肉結實,要把他的身體抬上馬背,這個工作遠比魔道士們想象中的還辛苦。這一切都是為了準備迎接蛇王撒哈克的再度來臨。不久之後,背著主人身體的特蘭馬被兩個魔道士用看不見的繩子控製著,無聲地在夜裏的原野上朝西走去。
(四)
見習騎士愛特瓦魯,也就是本名艾絲特爾的魯西達尼亞少女背負著成人都難以負荷的行李。那種眼睛看不見的負荷有兩個:第一種是照顧從聖馬奴耶爾城帶來的傷病者們,另一種是要救出被王弟吉斯卡爾幽禁的國王陛下,也就是伊諾肯迪斯七世。
再一個月才滿十五歲的少女想要完成這兩件困難的工作。一般而言,光是想到這些事就夠讓人覺得累了。可是,艾絲特爾的精神仿佛充滿了彈力似的。她總認為與其因為自己的立場艱難就意氣消沉,不如想想自己要做的事情所具有的意義更能讓人精神百倍。
亞爾斯蘭偷偷讓艾絲特帶回來的金幣在照顧傷患時發揮了很大的效用。她因此得以租了一間民房,把這些人安置在裏麵。艾絲特爾把金幣交給一個傷勢幾乎都已痊愈的老人,把照顧同伴的工作交給了他。在三個月之內,他們的生活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於是六月二十三日那一天,艾絲特爾終於能把精神集中在另一個課題上了。那就是救出國王陛下。
當天夜裏,艾絲特爾潛進了帕爾斯王宮的內庭。在這幾天,她曾反覆地觀察過,確認警備兵巡邏的情況和圍牆的所在。以前帕爾斯軍和魯西達尼亞軍進行攻城戰的時候,有一部分牆壁被石彈擊中而崩散了。艾絲特爾把皮繩綁在牆上攀爬上去,然後再移到線杉樹幹上,再落到已荒廢的內庭去。
救出國王是一個魯西達尼亞人理所當然的義務,艾絲特爾是這麼想的,隻是因為她曾經直接和國王陛下交談過。艾絲特爾的想法是救出國王一來是盡人臣之忠誠,二來,可以在國王的庇蔭下使那些傷病者獲得保護。
這天晚上,艾絲特爾打算想辦法和國王再見麵,告訴國王她一定會救他出去。就算再怎麼勇敢的少女,要靠一個人的力量去救出國王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而在這個時候,帕爾斯中最不幸的人又是誰呢?
“隻要有二千萬人,就有二千萬種不幸。”
那爾撒斯曾經這樣說過。
占領王都葉克巴達那的魯西達尼亞軍看來似乎也已度過那些幸福的日子,現在隻能品嚐不幸的餘味了。想帶著掠奪而來的財富趕快回故國卻又有家歸不得,這是士兵們的不幸。而必須和不斷想找回以前強力國勢的帕爾斯軍作戰,卻又想不出致勝策略,這是那些將軍們的不幸。在這麼重要的時候,他們的國王又不可靠,這又是將軍們和士兵們共同的不幸。至於那個國王,他那坐在寶座上的尊貴身軀被大家所輕視,甚至被自己的弟弟幽禁,連他所愛的帕爾斯王妃泰巴美奈也逃走了,對他來說,這實在是不幸中之大不幸。而將王兄幽禁起來的吉斯卡爾也不幸地背負著幾個難題。總而言之,在踐踏了帕爾斯和馬爾亞姆兩個國家,堆起大量犧牲者的屍體之後,沒有一個人因此而獲得較幸福的生活,這是魯西達尼亞人全體的不幸。
吉斯卡爾每天過著心浮氣躁的日子。
身為魯西達尼亞軍的總帥,他盡可能地在政治上和軍事上想出對策來,然而,狀況卻絲毫沒有改善。如果沒有想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魯西達尼亞國王的決心的話,他很想丟出燙手的山芋躲到後麵去。盡管他並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可是他總是覺得在征服帕爾斯之後,他們的幸福也耗費完了。
有一部分狂信派的士兵主張把葉克巴達那的市民都殺光,而這些人都被王弟弄出城去了。這些人大約有五千人之多。吉斯卡爾打算把他們當成帕爾斯軍大舉來攻時活生生的防壁。在冷酷的個性和掌握事情的先機之下,吉斯卡爾想盡早處理這些麻煩的種子。
“以前總為了日後著想而不殺他們,結果讓自己陷入這種非出於本意的下場。現在,隻要是讓我覺得礙眼的人就當場處斷!”
吉斯卡爾再也不敢嚐試了。就因為讓安德拉寇拉斯王活下去,結果看看讓自己麵臨什麼樣的局麵?同樣的,就因為認為王兄“笨雖笨,總還是哥哥”,所以一直讓他坐在王座上,結果又引發了多少的難題來?不論哪一件事,都是因為太過有良知,結果隻是讓自己更辛苦而已。包括現在在馬爾亞姆的大主教波坦,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要好好地處理。想著想著,吉斯卡爾迎接了六月二十三日的來臨。
這一天,當街道罩上一層薄霧的時候,一個奇妙的囚犯出現在葉克巴達那。
“馬爾亞姆王國的公主被抓了。”
這個傳言在魯西達尼亞軍的內外流傳著,不久之後就成了一份正式的報告送到吉斯卡爾的手上。事情是這樣的:
那些狂信的士兵們被趕出了葉克巴達那城,負責監視那些往來於大陸公路上的旅人們。當看見那一團徒步的人們,這些狂信者們本著猜疑心追蹤原本不該被懷疑的人們。在聽到馬爾亞姆語的時候,一聲“異教徒!”便把半數的馬爾亞姆人虐殺了,其他的半數則都被抓了。這個時候,和馬爾亞姆人同行的帕爾斯年輕人用他的劍和弓箭殺了六個魯西達尼亞士兵,突破包圍逃走了。
吉斯卡爾立刻就把逃走的年輕帕爾斯人的事從腦海進而揮走了。這個時候,王弟的腦袋中棲息著一個惡魔。不,應該說有幾個策略早就盤據在他胸中,而其中一個現在睜開了眼睛。
就讓那個公主殺害王兄吧!
吉斯卡爾這麼想著。讓王兄再活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何況讓他活到現在已經夠久的了。雖然早就有這個念頭,可是,如果真的下手殺害王兄的話,要承受殺兄之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所以吉斯卡爾的想法隻能在腦海裏盤旋。
然而,如果讓對魯西達尼亞懷有恨意的馬爾亞姆人殺王兄,再立刻把犯人處死的話,那不是很好嗎?這是一石兩鳥之計,而且可以一次就打下兩隻巨大的鳥。
吉斯卡爾立刻開始著手準備,這個時候在王宮的一象卻傳來了一陣騷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吵?”
王弟殿下不悅地叱責,負責守夜的隊長惶恐地回答:
“臣下無能以致驚擾殿下。有人闖入王宮,士兵們現在正在搜捕當中。”
“是刺客嗎?”
“好像是個小孩子。”
“小孩子為什麼要潛進王宮?”
麵對王弟的詢問,隊長答不出話來,然而,吉斯卡爾公爵的疑問很快就被解開了。當他在三、四張文件上簽了名,壓上花押的時候,隊長又出現在他眼前,報告闖入者已經被捕獲的消息。
“那個人是魯西達尼亞人,是個見習騎士,名叫愛特瓦魯。說是在聖馬奴耶爾城殉職的巴魯卡西翁伯爵的熟人,該怎麼處置呢?”
對此人充滿興趣的吉斯卡爾決定見一見他。於是,見習騎士愛特瓦魯,也就是艾絲特爾終於得以和王弟殿下麵對麵了。雖然是在極為意外的情況下。
艾絲特爾兩隻手臂被強壯的騎士架著,帶到吉斯卡爾公爵的麵前來。雖然她身著男裝,卻仍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少女。吉斯卡爾決定自己來審問。
“你潛進宮裏來幹什麼?這是一個魯西達尼亞人不該做的無禮舉動。原來應該立刻就將你處刑的,不過我仍然可以看情況減免你的罪刑。老實說或許可以饒你不死,不然你絕對難逃死罪。”
艾絲特爾一點沒有畏縮的樣子。她明白表示自己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要救出被幽禁的國王陛下,同時她甚至反過來彈劾吉斯卡爾。
“您幽禁了身為您王兄的國王陛下,自己獨攬政權。這種作法不是違反了為人弟和為人臣之道了嗎?”
“住口!你這個小妮子!”
吉斯卡爾大聲喝道。艾絲特爾的主張雖然有理,但是,以吉斯卡爾來看,這純粹是“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卻又自以為是”的說法。難道伊諾肯迪斯七世就曾經做過一次國王應該做的事嗎?
事實上魯西達尼亞的國王應該是我。
吉斯卡爾勉勉強強地把這些話吞了下去,在表麵上他仍然得表現出一副忠於國王的樣子來。他重整了自己的呼吸,放低了聲音: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樣的誤會,不過,我這個做弟弟的從來沒有輕視過兄長。我之所以把兄長安排在某個房間內是為了保護他的生命安全。”
“為了保護國王陛下……?”
“是啊!事實上,馬爾亞姆的遺臣想取我兄長的性命。因此,我把兄長安置在宮殿內部,加強警備,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想你應該也能了解這個道理才對。”
艾絲特爾不知所措。吉斯卡爾的話句句合理,而且,第一次見麵的王弟殿下是一個身體強壯的壯年人,充分給人一種同時具備知性和膽力,讓人有信心和敬意的印象。
盡管如此,艾絲特爾還是覺得吉斯卡爾在說謊。或許這純粹是她個人的成見。可是,從根本上,艾絲特爾就不相信王弟的言行。
“啟稟王弟殿下,不管殿下怎麼說,那是殿下的說詞。我要親自問國王陛下之後才會相信。在確定之後,不管要服什麼罪我都沒有異議,希望殿下能讓我見國王陛下。”
少女這樣堅決地主張,由於她絲毫沒有猶豫或膽怯的表現,王弟終於被激怒了。
“不明事理的小妮子!我不想再和你耗時間了。先把她關進地牢讓她冷靜冷靜。”
吉斯卡爾下了信號,兩側的騎士便高高地抬起了兩手,把艾絲特爾的身體吊在半空中,轉過身從王弟麵前退下。當門被關上,少女的身影消失之後,吉斯卡爾公爵不禁用力地咋了咋舌。
(五)
當天夜裏,被魯西達尼亞人占領的帕爾斯王宮中似乎到處都是不請自來的客人。
一個在寬廣在庭園中巡邏的士兵起了尿意便離開崗位。他躲進高高的石牆和樹木之間,把槍靠在牆上撒了尿,這時候,有一道黑影從牆上往下一跳,落到地上來。
嚇了一跳的士兵慌忙想伸手拿槍,然而,隻聽得一聲“喀”,士兵便倒了下來。原來是黑影丟過來的石塊,擊碎了士兵的鼻梁。士兵昏了過去,倒在自己剛剛撒下的尿上麵。
黑影喃喃說道:
“竟然在王宮裏隨地小便?看來魯西達尼亞人真的像傳聞中一樣的野蠻。”
月光照到的那張臉看來很年輕,而且奇妙地顯出不怎麼愉快的表情。他就是軸德族的族長赫魯休達的兒子,名叫梅魯連。那個和馬爾亞姆一行人同行的帕爾斯人就是他。
梅魯連潛進的庭園中,有一條人工的小河流過茂密的茉莉和山桃花叢中,在月光的照耀下,河麵似水晶一般閃著光芒。這裏以前一定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庭園。這時候,突然中央委員起了一陣激烈的人聲和吵雜聲。魯西達尼亞語的叫聲此起彼落,似乎是誰在追逐著什麼人擬的。突然,山桃花叢搖晃著,一個像小孩子似的人影跳了進來,就躲在梅魯連的身邊。對方的反應比梅魯連還快,發出了魯西達尼亞語,接著又用帕爾斯語重複同樣的問話:
“你是什麼人?”
“你是誰?”
那個人影就是從騎士手中逃脫的艾絲特爾。帕爾斯的年輕人和魯西達尼亞的少女交換著不友好的視線。彼此覺得奇怪的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光看樣子就知道兩個人都被王宮的警備兵追逐。正當兩個人都想開口說話的時候,慘叫聲響起。
“大事不好了!國王陛下被馬爾亞姆的公主刺殺了!來人啊!來人啊!”
這一陣叫聲是用魯西達尼亞語說的,艾絲特爾是聽懂了,梅魯連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然而,他的反應並不比艾絲特爾慢。當艾絲特爾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出去的時候,梅魯連也隻慢了一步就跟著跑了。
“大事不好了”這個叫聲反射在王宮的天花板和牆壁上。匆忙的腳步聲和甲胄的聲響交雜在一起。艾絲特爾和梅魯連穿過混亂逃了。就梅魯連來說,他甚至沒有辦法好好看看他生平第一次踏進的王宮的樣子。
……此時回溯到不久之前。
馬爾亞姆內親王伊莉娜一個人被關在王宮的一個房間內,和那些從已經滅亡的故國跟來的臣子們分開。即使是那個她所信賴的女官長喬邦娜也不知道怎樣了。人聲已遠,仿佛隻是乘著微微的夜氣在飄動著。
或許是被殺了吧?伊莉娜不得不有這樣的覺悟。她深深地知道魯西達尼亞人的殘暴和不仁茲。而且,或許不隻是被殺吧?或許還受到殘酷的拷問,或者是淩辱吧?如果真的是這樣……當伊莉娜這樣想著時,室內的空氣動了,有堅硬的東西相碰撞的聲音。門開了又關,有人進到了她的房間。當踏著絨地毯的腳步聲接近時,流亡的公主全身都僵硬了起來。她的耳朵傳進一個懷疑但欠缺力道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我是魯西達尼亞的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你是什麼人?在這裏做什麼?”
驚愕的冰冷之手凍結了伊莉娜的身體。現在自己聽到的是誰的聲音啊?這個靠近她的中年男人竟然自稱是魯西達尼亞國王。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侵略馬爾亞姆王國,虐殺伊莉娜一族的仇敵竟然來到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