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娜的右手顫栗著。在顫栗當中,她的右手滑進了衣服底下,一把微微彎曲的馬爾亞姆短劍就藏在那裏。那是自殺用的短劍。如果被敵人抓住,有受拷問或淩辱之虞時,就用這把劍結束自己的生命。伊莉娜這樣決定了。被魯西達尼亞軍抓住時,短劍沒有被發現讓伊莉娜鬆了一口氣。不過,事實上對方是發現了,之所以沒有被沒收是因為王弟吉斯卡爾偷偷地下了指示。
伊莉娜的右手一番,閃著白細光芒的便是短劍的刀刃。閃光掠過魯西達尼亞國王鬆馳的臉頰,薄薄的血絲浮現在皮膚上。
“哇!你幹什麼……”
伊諾肯迪斯七世大叫著。他把手掌貼上臉頰,感覺到了血氣,讓人驚駭不已。伊莉娜知道自己搞砸了,於是再次揮下短劍。
如果就臂力而言,伊諾肯迪斯七世遠遠勝過伊莉娜。可是,藏在魯西達尼亞國王皮膚底下的並不是勇氣和膽識,有的隻是脂肪和水份而已。
勉強躲過第二擊之後,伊諾肯迪斯七世的雙腳糾結在一起,滾倒在地上,他拚命地爬了起來,呼叫著守護者的名字。
“依亞爾達波特神啊!救救我啊!”
魯西達尼亞國王的慘叫聲被馬爾亞姆公主的叫聲壓過去了。
“依亞爾達波特神啊!請賜給我力量!請幫我殺了這個滅了馬爾亞姆國,辱瀆神名的魯西達尼亞蠻人!”
行刺的人和被行刺的人都想念那唯一的真神,然而神明並沒有呼應其中任何一人的呼叫聲。仿佛察覺到室內的情況有異,負責警衛的騎士們從門外發出了聲音。
“國王陛下,您沒事吧?”
這個聲音證國王的臉上恢複了不少血色。
“啊!我在這裏!忠實的騎士們啊!救救你們的國王吧!”
“遵命,我們立刻就來。”
騎士們的回答讓伊諾肯迪斯七世安心了不少。可是,騎士們並沒有來救國王。他們隻是搖晃著門,製造出一些響聲罷了。
“你們在幹什麼?趕快來救我啊!”
伊諾肯迪斯七世發出了悲鳴,騎士們一起回答:
“國王陛下,請把身體靠向門這邊來!我們馬上來救您!”
伊諾肯迪斯七世搖搖晃晃地循聲走過去。他把身體靠在門上,叫著“我在這裏”。這麼一來,無異是告訴盲眼的公主自己的所在位置。而且,把身體貼在門上也讓他身體動都不能動了。
“國王陛下,請不要離開那裏。”
“我知道了,趕快來救我!”
當伊諾肯迪斯對著門吼叫時,似乎有什麼東西罩上他的身體,是女性柔軟的身體。就在感覺到這個感覺的一瞬間,他身體的某一部分傳過一陣熱痛。熱痛滲進身體的內部,國王高聲地發出慘叫。
對吉斯卡爾而言,他得花一番功夫整理自己的感情。棘手的哥哥被刺殺了,而且是被馬爾亞姆的公主所刺殺。他沒有想到陰謀會這麼順利成功。可是,事實上還不能說完全地成功。仰仗吉斯卡爾鼻息的禦醫為受了重傷的國王診斷後,在王弟的耳邊低語:
“國王陛下的傷雖然重,但並不一定是致命傷。傷在腹部……”
伊莉娜刺中的是魯西達尼亞國王的左腹。由於正居皮下脂肪最厚的地方,所以,傷口雖然又大又深,而且大量出血,但是內髒並沒有受到損傷。
吉斯卡爾在內心呻吟著。他精心策劃的陰謀竟然敗在王兄的皮下脂肪?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呢?在極端不痛快的思索之後,吉斯卡爾決定從可以著手進行的事情按照順序開始實行。
不管怎麼說,他要殺了那個殺害國王的馬爾亞姆公主而那個把公主帶到國王房間的人也要問罪處斬。這項罪名就由先前那個叫愛特瓦魯的少女來擔。吉斯卡爾連番下了指示,把馬爾亞姆公主帶走,然後在殺害現場的附近抓住愛特瓦魯。他宣布不需要經過審判,先將馬爾亞姆的公主處以火刑。然而,就在他將要宣告愛特瓦魯的罪行時,一個聲音從謁見室的高窗上傳了下來。是帕爾斯語。
“不要動!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如果你膽敢動一下,你的下巴下麵就會再開出另外一個洞。”
魯西達尼亞人嚇了一跳,把視線往發聲向一看,他們看到一個年輕的帕爾斯人單腳跪在足足有三個人那麼高的窗台上,拉滿了弓威脅著。魯西達尼亞人可能不知道他就是自詡為“帕爾斯第二強的弓箭名人”的梅魯連。
“胡扯些什麼?這個擅自闖入者!”
站在吉斯卡爾左側的騎士大聲喝道。就在他把手搭上劍柄,劍拔出一半的時候,他的人生就永遠中斷了。響著弦音飛來的箭貫穿了他的咽喉。騎士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就倒在王弟的腳邊斷了氣。
“怎麼樣?王弟啊!你是勇敢沒錯,想不想學學你那愚蠢的部下?”
梅魯連出言聳動著。
吉斯卡爾當然沒有動。心髒和心髒在他身體裏麵快速地鼓動著,可是,他的手腳一點也沒有動。正當他思索著該怎麼料理這個可惡的帕爾斯人時,又有一陣人聲湧入,腳步聲和刀鳴聲交雜著,一個麵無血色的騎士跑到吉斯卡爾麵前,連同伴的屍體也無暇去注意。
“銀假麵帶著大軍闖進來了!”
連接不斷產生的混亂究竟然是今天晚上的第幾次,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有那個閑暇一個一個去記了。
(六)
吉斯卡爾並沒有忘了那個最危險的帕爾斯人。隻是這一次應該是不用把席爾梅斯算在內的,畢竟,並非神明之身的吉斯卡爾當然不知道席爾梅斯和伊莉娜是舊識。所以,吉斯卡爾會這樣大叫也是理所當然的。
“銀假麵!那個家夥為什麼在這裏搶風頭?這些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席爾梅斯並不知道吉斯卡爾的困惑。他的目的是為了救出伊莉娜公主,然而,讓他下決心這麼做並不單是因為他們往日的情誼,對他來說,這實在是一個絕佳的時機。
“原本我們就必須和魯西達尼亞人切斷關係。就因為沒有機會,結果便使得跟他們訣別的時機拖得太久。現在就跟他們說再見吧!再繼續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這是席爾梅斯的想法。造反的水位幾乎要到達堤防的高度,就在這個時候,伊莉娜行刺魯本達尼亞國王未遂就猶如在水麵上投下一塊大石頭一樣;水立刻就淹過了堤防,形成洪水。
一旦下定了決心,席爾梅斯的行動就很迅速。他命令查迪召集二千五百名騎兵,讓其中的一千騎急行到王都丁邊的成門。然後他自己和查迪率領著一千五百名騎兵,馬蹄在石板上噠噠作響,殺到了王宮。
“王弟吉斯卡爾公爵火速急召,請開城門!”
既然銀假麵這樣說了,警備的士兵也不得不打開城門。一千五百名騎兵立刻就闖入王宮,白色的刀刃往跑上前來探看發生什麼事的魯西達尼亞士兵頭的砍了下去。於是,原本尊貴的地方立刻化為血場。
查迪輕輕地揮打著他那巨大的鐵錘和錘矛,像割小麥一樣地砍倒魯西達尼亞士兵。沉重的鐵棒敲開了魯西尼亞士兵的頭蓋骨,打碎了他們的臉,從甲胄上直接擊碎胸骨。這是極為驚人的臂力,對這個年輕的巨漢而言,錘矛似乎遠比劍更適合他。
就在查迪不斷打倒魯西達尼亞士兵期間,席爾梅斯闖進了內部的房間,長劍閃著光芒持續殺戮,尋找伊莉娜,如果在這個時候讓他遇見吉斯卡爾或諾肯迪斯王的話,他一定會把他們當成白刃的餌食般地殺掉,可是,廣大的王宮中的幾道牆壁卻將他們隔離開來。在救出伊莉娜公主之後,席爾梅斯就撤退了,身後留下三百多具魯西達尼亞士兵的屍體。
“這個可惡的銀假麵……”
吉斯卡爾恨恨的說道,然而,他立刻又重整了自己的語氣對著波德旺將軍說:
“聽好,現在事態已經夠明顯了。我們和銀假麵之間的關係就此結束。他現在是魯西達尼亞的敵人。”
“是,知道了……”
波德旺的聲音顯得有點沒有精神。事態明顯了固然好,不過,這樣一來,魯西達尼亞軍的敵人不是又增多了嗎?波德旺當然對那個可恨的銀假麵沒什麼好感,可是,如果和他產生對立的局麵,其豪勇和狡猾是十分令人害怕的。不管怎麼說,安德拉寇拉斯王也好,銀假麵也罷,個個都不是易與之輩。
將軍蒙菲拉特此時開了口:
“王弟殿下,那個銀假麵或許會往相方的薩普魯城逃走。如果他躲進那座城,扼住了大陸公路時,我軍和馬爾亞姆方麵的連絡就會中斷了。放任他們這樣逃走行嗎?”
聽蒙菲拉特這麼一說,吉斯卡爾不禁一陣愕然,像他這麼有才能又細心的人,如果不是部下現在這樣提出醒他,他還真的沒有注意到。看來他果然失去了平常心。
“是啊!立刻追上他們,在半路上將他們解決掉!他的部下大約有五在名之多吧?”
“守住城門讓他們逃走的有一千名的樣子。”
“好,那就出動一萬騎馬的人馬殺掉他們。指揮工作……對了,就交由塞利可子爵吧!”
吉斯卡爾懸賞了一萬枚帕爾斯金幣給取下銀假麵和馬爾亞姆公主首級的人,除此之外還會加封晉爵。塞利可子爵精神拌擻地從王弟的麵前退下,立刻穿上甲胄準備出戰。不久之後,一萬名魯西達尼亞士兵吹響了喇叭,穿過西邊的城門。
最近我怎麼老是護衛著女人呢?為什麼會落得如此下場呢?軸德族的梅魯連不得不這樣自問著。他好不容易才越過王宮的牆,在魯西達尼亞軍的追趕下,黑夜裏在街道上奔走著,最後終於越過了王都的城門。而艾絲特爾就緊跟在他的後麵。
當銀假麵率領著部下闖入了王宮殿時,他們就趁著混亂之際成功地逃了出來。因為他雖然把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控製在弓箭的射程之內,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暗中控製在別人的射程之內,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能成功脫逃固然是件好事,可是,他為什麼得和那個女扮男裝的少女一起行動不可呢?
男裝打扮的少女,也就是艾絲特爾也實在是非常不得已的。她不但未能救出國王,甚至連自己都被抓,她也隻能趁著混亂之際逃跑。而他逃出來時竟是和這個來曆不明的年輕帕爾斯人在一起。那個年輕的帕爾斯人停了下來,輕輕地高速自己的呼吸之後,不耐煩地看著艾絲特爾。
“現在的女孩子未免太大膽了吧?好像不隻有亞爾佛莉德才那麼輕佻嘛!”
從年輕人口中說出的名字在一瞬間讓艾絲特爾嚇了一跳。
“亞爾佛莉德是誰?”
“是我妹妹。”
梅魯連簡短地回答之後,審視著少女的表情。
“你吃什麼驚?”
“你妹妹的名字真的叫亞爾佛莉德嗎?”
“我說謊也得不到一枚銅幣啊!我正在找我妹妹,她的名字叫亞爾佛莉德。”
艾絲特爾於是十分謹慎地,帶些迂迥的意味問道:
“叫亞爾佛莉德的女性在帕爾斯一共有多少人?““我怎麼會知道?不過,十六、七歲大,頭上包著藍色頭巾的人應該不多吧?”
“她擅長弓箭和馬術嗎?”
說完,梅魯連露出了懷疑的表情。這可不是他天生就有的表情。
“你是不是見過我妹妹?”
於是,這兩人便互相交換情報,梅魯連知道了自己的妹妹正和王太子亞爾斯蘭一起行動。對軸德族的年輕人來說,這實在是一件令他驚訝的事。一個沙漠剽盜的女孩子和一國的王太子是在怎樣的因緣際會之下同行的呢?
“不可能是用美人計欺騙王子吧?妹妹到底打算做什麼?”
梅魯連覺得實在難以講出個道理來。軸德族的人不是除了族長的命令之外不聽命於他人,無視於國王和國家的存在,隻憑自己的力量屹立於天地之間的嗎?這是軸德族引以為榮的生存方式。梅魯連本身雖然和異國的公主在所牽扯,可是,他們之間並不是主從的關係,而他自願守護對方的。
看來得和妹妹見麵了。下了這個決定的梅魯連加快了腳步,跟他後麵的艾絲特爾也加快速度。回過頭的梅魯連粗魯地說道:
“你幹嘛跟來?已經沒你什麼事了,不是嗎?”
“我跟你是已經沒事了。我是要去見亞爾斯蘭王子。”
“不要學我!”
“誰學你了?是你學我的不是嗎?”
原本漸漸提高的聲音突然又降低下來,因為他們聽到背後緊追而來的魯西達尼亞士兵的腳步聲。兩個人把剛剛的敵意拋向天空,收起自己驚異的表情,開始跑了起來。
席爾梅斯在夜晚的路上急馳著,在夜風中翻飛的鬥蓬就像包藏著雷火的亂雲一般。
一萬個馬蹄跟在他後麵,震撼著帕爾斯的大地。在黑漆漆的騎影中有查迪,也有伊莉娜。盲目的公主緊抓著馬的長頸,韁繩握在查迪強而有力的左手上。
二千五百個騎影在葉克巴達那西方四法爾桑(約二十公裏)的地方離開了大陸公路。他們在馬蹄不致於留下任何痕跡的岩場上繞行,繞了一陣子之後又折回葉克巴達那的方向。這一次可不是急馳,腳步明顯地放慢了。
把伊莉娜交給部下之後,查迪來到席爾梅斯身旁。他那年輕而勇猛的臉上帶著狐疑的表情。
“席爾梅斯殿下,臣下原以為我們打算就這樣乇夜趕往西方,跑進薩普魯城的,難道不是嗎?”
席爾梅斯給了一個明快的答複。
“躲進像薩普魯那樣的邊境之城能做出什麼大事?我的本意是要把王都全掌握在手中!”
“……什麼?”
查迪不禁張口結舌。
席爾梅斯的計劃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他作勢要逃進薩普魯城,其實是潛伏在葉克巴達那的附近。然後再趁魯西達尼亞軍的主力和安德拉寇拉斯王作戰之際,一舉占領葉克巴達那。
他已經下令在薩普魯城的沙姆率領著所有的軍隊來到王都有的附近了。最遲在三天內,席爾梅斯就可以把他麾下的所有兵馬都集結起來。聽完說明後,查迪不禁歪著頭。
“可是,放棄了薩普魯城對殿下日後不會很不利嗎?”
“日後?”
席爾梅斯笑了開來,笑得銀色麵具都在搖晃。其中有一半是演技。是他為了展現他是英雄王凱歌霍斯洛的嫡係子孫,是一個具有度量和勇氣的人所刻意表現出來的演技。
“我的日後可不是小得可以待在像薩普魯那樣的小城裏的。隻要奪回王都,收複帕爾斯的國土,薩普魯城又算什麼?難道不是嗎?查迪?”
“殿下說的是。對殿下而言,薩普魯城就像狗屋一樣。臣下太愚昧了。”
查迪打從內心感動,深深地行了一個禮。這種大度量正是凱霍斯洛的後裔的實證。查迪有了這種感觸,再度宣誓效忠於席爾梅斯。
席爾梅斯雖然為查迪的舉動所感動,但是並不特別感到喜悅。一種決斷往往是把兩刃刀。如果誤了攻入葉克巴達那的機會,席爾梅斯就反會被魯西達尼亞軍所滅。魯西達尼亞軍最少也有一十五萬,席爾梅斯軍則最多隻有三萬,如果正麵衝突,根本無從比起。
“安德拉寇拉斯啊,趕快率領大宮前來吧!我要利用葉克巴西達那的城譬殺了你,把你和吉斯卡爾那家夥的腦袋一起掛在城頭上。然後,下一個便是你的兒子了。”
當席爾梅斯在心中暗自思量時,一個騎士走上前來行了個禮,說馬爾亞姆公主希望和他對談。席爾梅斯的銀色麵具在月光下閃動著,他並沒有立刻反應,。正當他想說不得些什麼時,遠方傳來了氣勢威猛的馬蹄聲。那是追殺席爾梅斯的塞利可子爵所率領的魯西達尼亞的騎兵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