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列王之災(1 / 3)

(一)

原本是被流放的王太子亞爾斯蘭及其一黨,結果竟然控製了基蘭港。而流放亞爾斯蘭的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則待在培沙華爾城。他正準備從這座位於帕爾斯東方國境的城池朝大陸公路西進,奪回王都葉克巴達那。

這是被流放之前的亞爾斯蘭正在實行的計劃,然而,安德拉寇拉也不是刻意要模仿自己的兒子。除此之外,他並不想動兵。在大陸公路前進的途中,如果發生了實戰,他也有一些計策可資運用。可是,軍略的基本卻沒有動搖。他們隻是專心地由東往西前進。就算他們想要取水路前往達爾邦內海,也沒有可以運送十萬士兵的船隻。另一方麵,如果想往南方迂回前往西方的葉克巴達那,他們又沒有足夠的糧食。所以,他們唯一的選擇便是筆直地朝西前進。

位於公路上的魯西達尼亞軍的要塞也有兩座被亞爾斯蘭攻陷了。站在亞爾斯蘭的立場來看,他好像為父王進行了公路的大掃除一樣。因此,照道理說,安德拉寇拉斯應該早已出發走在大陸公路上才對。而帕爾斯軍並沒有照這個理所當然的路線走,是因為有伊爾特裏休所率領的特蘭的存在。

現在,年輕的伊爾特裏休已經不是親王,而是國王了。他雖然殺害了前代的國王特克特米休篡位為王,然而,他卻還沒有舉行正式的即位儀式。他必須靠著實力和實績讓千萬人認同他的王位。伊爾特裏休把軍隊集結在培沙華爾城的北方,伺機攻略。他們的糧食已經所剩不多了,伊爾特裏休因此快速地指揮軍隊,想要盡快地獲得勝利和糧食。

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在帕爾斯國內急速地複位一事是伊爾特裏休想都想不到的事。就在不久之前率領著十萬大軍的王太子亞爾斯蘭到底到哪裏去了?除此之外,堪稱為亞爾斯蘭左右手的勇將達龍和智將那爾撒斯又怎麼了?派出間諜去打聽的結果也沒有辦法獲得詳細、確實的情報。是不是帕爾斯國內發生了什麼事情?

然而,伊爾特裏休也沒有充分的餘裕去想這些事情。如果無法打勝仗,殺先王自立為王的伊爾特裏休就無法伸張他的正義了。除此之外,伊爾特裏休原本就是一個重行動勝過思考的人。

“為我攻下培沙華爾城,拿下安德拉寇拉斯的腦袋吧!我會把城內的財物的糧食都分給大家!不惜生命一戰吧!”

伊爾特裏休再三激勵著將兵,率領軍隊逼近了培沙華爾城。帕爾斯軍的偵察部隊發現了特蘭軍卷起漫天狂沙的行軍隊伍,立即報告給萬騎長奇斯瓦特知道。他再上報國王安德拉寇拉斯。

“特蘭的瘋狂戰士……”

雙刀將軍奇斯瓦特是這樣形容伊爾特裏休的。

“他率領著大軍,再度逼近這座城。從他們的行動看來,似乎有決一死戰的覺悟。”

“如果光是覺悟就能打勝仗的話,人世間就不會有敗戰這種事了。”

安德拉寇拉斯低聲笑著。在伊爾特裏休出生之前,安德拉寇拉斯就已經上過戰場,深知戰爭的可怕了。今年四十五歲的安德拉寇拉斯壓仰住笑聲,陷入沉思。他對著在禦前待命的奇斯瓦特說道:

“總之,特蘭的瘋狂戰士不善於攻城。我們就利用培沙華爾城壁讓他們知道輕舉妄動是要付出代價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安德拉寇拉斯並無意和特蘭軍作持久戰。他必須盡早離開培沙華爾城,前往王都進行征戰。因此,他想把在背後的特蘭軍徹底擊滅。不過特蘭軍絕非泛泛之輩。他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畢竟是事實。安德拉寇拉斯當然不認為自己會輸,隻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卻是一定的。這包括人命和時間。不論哪一方麵,對現在的帕爾斯軍來說都是很寶貴的。

退出禦前的奇斯瓦特必須為國王擬出一個必勝的戰略。而在城內的另一個萬騎長克巴多總是不靠近國王的半徑十加斯(約十公尺)之內,隻是自顧喝自己的酒。國王也不想接近克巴多,因此,很多辛苦的工作都必須由奇斯瓦特去負責。他絕對沒有因此而感到不滿,然而……

“這個時候如果那爾撒斯大人在就好了。”

奇斯瓦特歎了一口氣。要在短時間內退破特蘭軍非得要有詭計才行,譬如就像上次那爾撒斯設計讓特蘭軍相互殘殺一樣。

目前在培沙華爾城內的安德拉寇拉斯、奇斯瓦特和克巴多都是戰場上的勇將,但是卻都不善於設計他人。正在考慮該怎麼做才好的奇斯瓦特突然鬆開了緊皺的眉頭。他想到了一件事。

當初軍師那爾撒斯和王太子亞爾斯蘭在培沙華爾城內的時候,曾交給奇斯瓦特一封書信。

“如果奇斯瓦特大人在這座城內麵臨了必須在短時間內擊退攻擊軍隊的情況之時,就用這個計策的!應該會有幫助的。”

之後,由於接連發生安德拉寇拉斯王生還及王太子的流放事件,奇斯瓦特一時之間竟把這件事給忘了。突然記起此事的奇斯瓦特看完那爾撒斯的計劃書之後不斷地點頭。他來到克巴多的房間,又叫來伊斯方一起商討退敵之計。

六月二十二日傍晚,自稱為特蘭國王的伊爾特裏休率領著所有的軍隊,從北方逼近了培沙華爾城。

特蘭軍已經失去了猛將達魯漢,兵數也減少到隻有三萬。盡管如此,他們仍然充滿了鬥誌和魄力。特蘭就這樣踐踏著帕爾斯的土地,卷起漫天的煙塵殺來了。相對的,帕爾斯的迎擊態勢卻出人意料之外,他們自己打開了城門,形成一條燦然的甲胄之河流出城外。

“啊!帕爾斯軍出城了,正中下懷!”

伊爾特裏休兩眼閃著光芒。如果帕爾斯軍躲在培沙華爾城裏做防禦戰的話,特蘭軍就比較難以發揮實力。但是,如果雙方進行野戰的話……

“我們哪會輸?就算有兩倍的敵人,照樣可以從正麵予以重挫!”

伊爾特裏休這麼想。除了伊爾特裏休之外,大概沒有人在麵對帕爾斯軍時會有這麼大的自信吧?雖然曾經敗過一次,但是那是因為中計的緣故,而不是實力不如人。伊爾特裏休打算利用這次的機會證明這件事。

伊爾特裏休高舉起大刀揮舞著,站在全軍的前頭,朝著可恨的帕爾斯軍衝了過去。

(二)

濃烈的血霧在地上飄蕩著。劍和劍激突,甲胄被砍裂了,鮮血從迸裂的肉體中噴灑而出。

在城外指揮著帕爾斯軍的雖是獨眼的克巴多,不過,這個時候整個戰況似乎被特蘭軍主控著。

“如果打不贏,特蘭就會從地上永遠消失了!各位,拚吧!”

伊爾特裏休的命令極其嚴厲,而特蘭的士兵們也極強悍。他們舉起槍尖猛然前進,突刺著帕爾斯兵的行列。兩軍的刀身和槍身交纏著,尚未全黑的天際充斥著令人不快的金屬聲。

“不知死活的家夥!跟他們認真拚命簡直是白癡。”

克巴多喃喃自語著。他自己的大劍和甲胄塗滿了特蘭兵的血,隻是,個人的勇武是無法抵擋整體的敗勢的。

“撤退!”

大聲下令之後,克巴多立刻調轉馬頭,開始撤退。他的部下們也相繼地收起了劍,調轉馬頭退下去了。剛開始是井然有序的撤兵,然而,伊爾特裏休卻不放過這個良機,像一頭饑餓的獅子般緊追不舍。

前進的特蘭軍與後退的帕爾斯軍交雜在一起,產生了激烈的纏鬥。揮舞的劍與其說是斬殺的武器,倒不如說是毆打的武器要來得貼切些,雙方的劍在彼此的甲胄上反彈。在一陣交纏之後,身體動彈不得,被搖動的人馬波濤一推便從馬上滾落,活生生地讓從後麵躍上的馬蹄踏死了。

於是,雙方的交纏就在特蘭軍的攻勢推動之下往前進,人馬波濤湧到了培沙華爾城的城壁。

“衝進去!培沙華爾城是我們的了。”

伊爾特裏休在馬上怒吼著。這個時候,又有一陣新的喊聲響起,帕爾斯軍的另一支部隊從右前方殺了過來。指揮這支部隊的騎士就是萬騎長夏普爾的弟弟伊斯方,他所率領的騎兵隻有兩千名。

“別太驕傲了!殺了他們啊!”

聽到伊爾特裏休的命令,特蘭軍繼續突進,驅散帕爾斯軍。這支新加入的部隊顯得不堪一擊,陣形馬上就崩散了。伊斯方本身也和伊爾特裏休刀鋒相對,然而又立刻調轉馬頭逃了開去。

特蘭軍終於衝入了培沙華爾城內,陣形就像一道染著血的騎士和甲胄形成的濁流。入侵者們用特蘭語放聲狂叫,被血腥染紅的眼睛閃著光芒,馬蹄在石板上踏踏作響,緊追著四下逃竄的帕爾斯軍。

奇斯瓦特在城壁上俯視著這個景象,他點了點頭:

“智者真是一種貴重的存在啊!那爾撒斯的機謀竟然能在他不在場的情況下獲得勝利!”

特蘭軍在奇斯瓦特的眼下誇示著自己的勝利,想一舉殲滅帕爾斯軍。奇斯瓦特此時把手上的火炬點上了火,高高地丟到夜空中。

這是個訊號。城壁上響起了甲胄的響聲,數千名帕爾斯兵現身。突進的特蘭軍先鋒部隊連驚叫“啊!”的時間都沒有,立刻就發出了慘叫聲。他們都掉進被巧妙掩飾起來的落穴中。馬兒掙紮著,人們焦躁不安。落穴雖然不寬也不深,然而,大量的木材和砂土從城壁上落下來,立刻阻斷了特蘭軍的前後。衝入城內的入侵者既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隻好停在原地。

“發射!”

奇斯瓦特一聲令下,城壁上的帕爾斯兵同時搭起弓,開始對著地上的特蘭軍射下箭雨。

夜風鳴響,飛射的箭化成了死亡之雨,包圍住特蘭軍。特蘭軍前不能進、後不能退,更無法躲。特蘭的士兵和馬兒發出悲鳴聲倒了下來,屍體重重疊疊成了屍山。箭雨仍然射在已經斷了氣的人馬身上,看來就像插著針的肉丘隆起在地上。

“中計了嗎?”

伊爾特裏休不禁沮喪地呻吟著,兩眼泛著血光。原來他被引進了城,中了圈套。帕爾斯軍根本無意在野戰中一決勝負。

“撤退!衝出去!”

這個命令已經在城內外執行了,特蘭軍拚命地想逃出去。卡魯魯克將軍扯著喉嚨重整已軍的行列,想要抵擋帕爾斯軍的反擊。這個時候,擋在他麵前的是克巴多率領的部隊。克巴多對著拿著起槍的卡魯魯克將軍笑道:

“如果我不偶爾立個功勳,那也未免太沒麵子了。為了保住我的麵子,不好意思,隻好請你當犧牲品了。”

“講話前要先秤秤自己有幾兩重!”

卡魯魯克憤怒地刺出長槍,克巴多的大劍將之反擋了回去。經過了五六個回合,火花下迸散,隻見克巴多的大劍將卡魯魯克的槍身斫成兩段,回身一閃,砍下了卡魯魯克的腦袋。失去腦袋的卡魯魯克的身體仍然在馬上拿著槍走了十步之遠,然後從馬上摔落。

這個時候,迪撒布羅斯將軍也和有“被狼養大的人”之稱的伊斯方麵對麵交戰,他也在伊斯方的一刀之下從馬上滾落。

其他叫得出名字的特蘭軍騎士也相繼被帕爾斯軍殺了,暴屍荒野。培沙華爾北方的山原充滿了特蘭人的血腥。

這天晚上,特蘭將兵所留下來的屍體多達兩萬五千名。不過因為身首分離的屍體都被分開個別計算,所以,實際的數目應該不到這麼多才對。隻是三萬名的特蘭軍喪失了一大半卻是不爭的事實。保住一命的人們也沒有抗戰的力氣。他們甚至連整軍都做不到,零零落落地四下逃散了。乘勝追擊的帕爾斯兵繼續追擊、猛攻。

勇名威震大陸公路北方草原的特蘭軍就此潰敗了。當然,在他們本國還留有數萬人民,然而,泰半都是老弱婦孺。沒有了指導者,沒有了強大的軍隊,特蘭軍再要重新建立起來,至少也要花個十年的時間吧?

培沙華爾城充滿了大勝利的歡呼聲。帕爾斯軍死亡的人數不到一千人。悠然地現身於大廳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在檢查過特蘭主要武將的首級之後問奇斯瓦特:

“伊爾特裏休呢?”

“臣下該死,讓他逃了。”

伊爾特裏休果然非池中之物。他竟然能穿過那麼巧妙設計的陷阱,突破重圍逃了出去,而且有二十個以上的帕爾斯兵死在他手上。最初和他交鋒而不得不詐敗的伊斯方雖然死命地追趕,可是,最後還是讓他逃了。

“算了!伊爾特裏休那家夥已經沒有了優勢。就算他再怎麼勇猛,兩隻手也成不了什麼大事。”

安德拉寇拉斯笑了笑。

“辛苦你了,奇斯瓦特。在順利奪回王都之後,我會重重封賞你的。”

安德拉寇拉斯以為把特蘭軍誘入城內,使其落入陷阱是奇斯瓦特想出來的作戰方式。奇斯瓦特覺得心中好苦。其實這個作戰方法是那爾撒斯想出來的。可是,他又不能把這件事說出來。那爾撒斯還附帶提示了一句“切記勿說與他人知”。如果知道這個作戰方式是出自那爾撒斯的頭腦,想必國王一定會很不愉快吧?現在就姑且借用一下那爾撒斯的功勞吧!日後一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

奇斯瓦特如此打定了主意,這時,他聽到安德拉寇拉斯王對全軍宣告的聲音:

“後方的憂患已除,這個月底,全軍就離開培沙華爾城踏上奪回王都的征途!不久之後就是再興我國的秋季時分了。各位,為了勝利,我們一起自我勉勵吧!”

(三)

有誇示勝利的王者就會有失意的王者。勉勉強強逃離戰場的伊爾特裏休繼續在夜晚的原野中奔跑。

“這個樣子怎麼回沙曼崗呢?命雖然是撿回來了,可是,我的一生是不是就在這裏終結了呢?”

伊爾特裏休在馬上這樣自嘲著。他回過頭來一看,沒有半個部下。想必都在帕爾斯軍的重圍下丟了命吧?現在,伊爾特裏休是世上最孤獨的王者。

帕爾斯國會來追他吧?即使是故國特蘭也不會熱誠歡迎殺害前王特克特米休的伊爾特裏休的。不,應該說,他們不可能會原諒讓數萬名戰士白白送死的伊爾特裏休。如果他回到沙曼崗的話,伊爾特裏休一定會被五花大綁,被迫自殺吧?以特蘭的習俗而言,他們是不會讓不斷失敗的篡位者活下去的。

伊爾特裏休漫無目標地在黑夜籠罩的原野中朝著西南方疾馳。不久之後,坐騎的腳步變得沉重了。事實上,坐騎努力的程度並不比騎手遜色。

伊爾特裏休決定下馬休息一會兒。他離開大道,躲進一個有小山般高的岩蔭下。他坐在冰冷的砂地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可是,所獲得休息的時間並不長。某種異常的氣氛刺激著他,失意的特蘭騎士跳了起來,擺出備戰的架勢。一個男人半像是深在黑夜中似地站在他眼前。

“……特蘭的伊爾特裏休陛下吧?”

“你是什麼人?”

“我是你的朋友。我想救你。”

穿著暗灰色衣服的男人說完,伊爾特裏休冷冷地笑了起來。

“你想幹什麼?想必是藉機奉承我,想得到什麼利益吧?”

“啊!這麼說太拒人於千裏之外了……”

“真是不巧啊,就算奉承我,你也拿不到一枚帕爾斯銅幣。要奉承就去找別人吧!”

“可是,你是偉大的特蘭王啊!”

“是一個連一把土都沒有的國王啊!”

年輕而勇猛的特蘭騎士歪著嘴自我嘲笑著。穿著暗灰色衣服的男人看著他的表情,兩眼中閃著奇妙的光芒。

“不要說一把土,伊爾特裏休陛下,我可以把海角天涯所有土地給雙手奉上。”

“你說什麼?”

“特蘭本國當然不在話下,我可以讓陛下控製帕爾斯還有辛德拉,甚至大陸的中央部分都歸你掌管。雖然在下無能,但是我願意為陛下盡微薄之力。”

男人熱烈地鼓動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伊爾特裏休收起了自己的表情,狐疑地看著對方。雖然他是一個粗魯的特蘭人,在某些地方也很迷信。不過,他也是個勇猛的戰士,對可疑的邪教或魔道士之輩沒有什麼好感。伊爾特裏休以不領情的聲音直接詰問對方:

“你有什麼企圖?”

“沒有什麼企圖。我隻是覺得不能坐視一個蓋世英雄淪落的悲慘命運,成為一個流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