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司機去送。”宜紗忽然想起來什麼,她有話要跟沈清園兒講,於是她說:“還是我去送吧。”
“我說過叫司機去送。”唐西佑固執得像個小孩,他的聲音溫柔裏又帶著強硬。
這幾天宜紗都不敢回家,每次下班她都在門口看見盧浩楠。她不想見到他,準確地說,她是沒想好要如何麵對他。她也很累,誰說往事如煙,明明是一股強勁的風,隨時會措手不及地殺回來。
“為什麼呀?”宜紗一點一滴地撫摸他的臉,這張臉已經不知不覺間印在她的頭腦裏,夜裏她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唐西佑的臉。可是她的浩南哥,她閉上眼睛,使勁想好久都想不起來他到底長什麼樣子了。即使這樣,她還是不會忘記他喜歡了十年的人,雖然想不來他的長相,但是她記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怪。
“因為我想你在這陪我待一會兒。”唐西佑看著宜紗近在咫尺的臉說。他在心裏重重地歎息著:“因為我想要溫暖,因為你讓我覺得溫暖。”可是這樣的話,唐西佑永遠也沒辦法說出口。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把小西帶走?”唐西佑繼續說。
“你不喜歡我問那麼多。”宜紗的語氣上升一股令人心酸的柔情。
“這不像你。”他笑。
停頓良久。
“小西是你的小孩。”她還是說了。
“你怎麼知道?”他的語氣裏不帶任何情緒。
“江陵告訴我的。”她低頭,從他身上下來。唐西佑沉默地看著宜紗,他心裏想:沈清園兒真是蠢。
“你去送小西吧。”唐西佑穿好衣服,把老老實實等著人抱的小西塞到車裏。
“你剛還說不要我去。”宜紗癟了癟嘴。
“我現在要你去。”他的語氣毋庸置疑。
“我不想去了。”
“隨便。”他轉過臉,對著好奇地看著他們的小西說,“你還想再見到我嗎?”他戳了戳小西的腦袋。小西看著唐西佑想了很久,宜紗笑了,說:“別難為人家了,是不是小西啊,你不喜歡這個怪蜀黍是不是?”小西搖頭。
宜紗指著唐西佑有點驚訝地問小西:“那你喜歡這個怪蜀黍?”小西還是搖頭。
“拜拜,小白癡。”唐西佑揉了揉小西的腦袋。
“你是誰呀?”小西仰著臉,忽然問出一句奇怪的話。
“你問我嗎?”唐西佑疑惑地看著小姑娘嫩嫩的小臉。
“對呀,你。”小西衝他微笑。
“唐西佑,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的名字了嗎?”
“我知道你叫唐西佑。”小西一邊嘟囔著,一邊蹭到靠近車門的大方,貼近半躲在車門口的唐西佑,然後她重重地把頭撞到了唐西佑的臉上。唐西佑揉了揉臉,凶狠地說:“混蛋,拜拜。”小西安穩地坐在車裏向他揮手。
他跟小西相處一天,分別之時,他居然有點留戀這個“怪小孩”。
一樣的冬天,跟三年前一樣冷。宜紗有點怕冷地縮了縮脖子,微笑地看著前方的積雪:“快要過年了,春天也快來了。”她說話的語氣令人神清氣爽。唐西佑看宜紗一眼,宜紗一副無憂無慮的孩童表情。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冬天,他到機場去接宜紗,他沒有把她送回家,他把她帶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莫名其妙地,他居然記得當時發生的一切。她趴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著對麵咖啡館虛榮又溫暖的燈火誇張地說:“哇,你家裏好大!”她的語氣裏滿是驚訝,可是他卻在這種驚訝的誇張語氣裏聽出一種驚悚的味道,好像她是一不小心看到了一隻老鼠。
“這不是我家,這隻是我其中一個住著的房子。”他聳了聳肩,一不小心他的眼神就落到了長沙發上。藕荷色的沙發像一隻冷眼看他的眼睛。
“要不要洗澡?”他看著格外認真凝視著窗外的她的背影問。她脫掉很厚重的羽絨服,輕巧地轉身:“當然要。”
“你要不要跟我說聲謝謝,或者對不起什麼的。”他笑笑,好不容易認真地跟一個人說話,他自己也覺得有點難得。
“為什麼?”她蹙著眉。
“我是大半夜來接你的。”
“噢……不過,我覺得不需要跟你這麼客氣。”聽到這句話,他居然覺得有點悲愴。
當他拽掉她身上的大衣她才驚愕地反應過來。也不能說是才反應過來吧,她跟他來這個房子那一刻她就預感到了,她不害怕,也沒有太緊張。把自己交給一個本來就有好感的不熟悉的男人,讓她感覺很新鮮。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結束的時候,她靜靜地歎息著:“我就跟你說我不需要跟你說謝謝。”
他笑了,他喜歡這個爽快又幽默的姑娘。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剛剛跟她有肌膚之親的小女人,讓他感受到一種叫作:“血脈相連”的感覺。
第二天下午,他送她回家。她說什麼也不肯坐車,她說想跟他一起散步走回去。這個想法讓他覺得這姑娘腦袋有病。對他認真的女人也不少,他都不屑一顧。或許是那天心情好吧,他居然同意陪她走回去。
一路上她都在講話,一開始她講的是她聽過的一個故事:“有一個女人,她很厲害,她可以跟廚房裏的鍋碗蔬菜肉類對話,她沒有工作,她的丈夫是肝膽外科的醫生。哦,不對,她的丈夫以前是肝膽外科的醫生,那是沒有跟她結婚以前。西芹的聲音嫩聲嫩氣的,它們覺得身體被剪掉的感覺像是在剪頭發,當西芹們知道正在給她們‘剪頭發’的女人活了二十五年都嚇了一大跳,後來西紅柿問她‘你真的活了二十五年嗎?’西紅柿的聲音是敦厚的。它們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最搞笑的是被切成段的蔥花,它們怯生生地問女人‘你是神嗎?’女人寬容地笑,她說她不是。她當然不是神,她隻是個像她媽媽一樣的家庭婦女。以前女人覺得,自己打死都不要變成像她媽媽一樣的家庭婦女,後來她知道,當一個人說我絕對不要怎樣怎樣的時候,人並不是在反抗,隻是恐懼而已。”宜紗得意地仰起臉對唐西佑微笑。因為她知道,她講的故事有吸引到他。
“小姐,你多大了?”他雙手插兜,聲音含笑。
“還有五十八天就滿二十二歲。”
“你真是,”他停頓了一下,笑得很開心地說,“天真無邪。”宜紗被他的笑弄得莫名其妙起來:“我明明講的是個很棒的故事,又不是笑話。天真無邪不大適合形容我吧,帥哥。”
他從鼻子裏冷哼一聲:“在我看來就是笑話,哦對了,尤其是你說的最後一句‘當一個人說我絕對不要怎樣怎樣的時候,人並不是在反抗,隻是恐懼而已’。”她瞪圓了美麗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他說:“笑話!要!繼!續了!”
“你隨意。”這一次,他覺得用天真無邪來形容她簡直對極了。
“在女人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她遇見了一個對她非常重要的人,那個人叫龍曉愉。破曉的曉,愉快的愉。龍曉愉是個麻醉科的麻醉師……”她並非是什麼花見花開的美女,但是她每次說到興趣盎然的事情,臉上生動的表情美麗得不可言喻。
她是個生動的女人,像河流瀑布,神氣活現地流淌著,絕不會靜止。
他從來就沒有被什麼事情打動過,直到這一天他跟宜紗一起過馬路。當然了,不是被宜紗講得亂七八糟的故事打動的,是因為,一隻髒兮兮的瘸腿流浪小狗。那隻瘸腿的流浪小狗就在他們對麵。在紅綠燈快完的時候,小狗打算一瘸一拐地衝過馬路。它隻走到了一半,車流就開始流動了,小狗有點慌,這時宜紗忽然不再講她的無聊故事了,她把手指塞到嘴裏吹了個響亮的口哨,路人都好奇地望著宜紗。她旁若無人地對著對麵的流浪狗講:“乖,你不要動,等等再過。聽話。”那個瘸腿的小狗真的就一動不動,過往的車輛給它讓路。
那一瞬間,他看了她一眼。不,不是一眼。比一眼還要久一點。他身邊的所有嬌貴的女人都想被讚揚,想被妒忌,想要鮮花掌聲,想聽奉承的話。他覺得,那是深於世故的老男人才會迎合的蠢事。他不是老男人,他也不是什麼倒黴的紳士。
她活潑、溫暖、真實、不在意朝夕,也不需要虛偽的誓言。他握起她凍得冰涼的手,他的手心溫暖,舒適,像一杯熱茶。她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嗎?我雖然是個護士,可我知道我手上有種權力,也因此我知道了自己存在的重要性。”
他嘲笑她:“你不過是個小小的護士,救人跟殺人的是醫生。”
“當一個病人非常無助時,他們同樣會用渴求的目光看著我。我想讓他們不那麼害怕,我得撒謊,告訴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我說隻要睡一覺,明天就好啦。有時候他們會問我,死是什麼。對啊,死是什麼,我就問他們,那你有沒有關心過生是什麼。生跟死原本就是一回事。你說對不對?可是我忘記了他們是小孩子,這對他們太殘忍了。”唐西佑忍無可忍地拉住她:“我請你,還是繼續講你的白癡故事。”
“不可以!我還沒說完這個。我們醫院裏有個四歲就得了白血病的小姑娘,她的眼睛長得特別的漂亮,做骨髓穿刺之前,她睜大了眼睛惶恐地問我,會不會很疼。我說會有一點點。她說,我知道了。然後就一直乖巧地看著我,這時,我就看見了她的渴望,她覺得隻要討好我,我就不會讓她疼,其實我也不想啊,我是真的沒有辦法啊。”說完,宜紗就笑了。笑得失落又傷感。
兩分鍾後她就會笑話自己,這像什麼話。她一直都是爺們一樣的女人,或者說她希望自己是個爺們一樣的女人。她又開始沒心沒肺地微笑:“我的故事還沒講完呢,你要繼續聽嗎?”
他覺得,這個姑娘不僅是天真無邪,也不僅是善良,他也說不明白。
回憶終止了,因為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到家門口的時候唐西佑忽然停下來,他再次看著宜紗,一句話沒說。宜紗笑笑:“我在這裏等你。”唐西佑默默地在心裏歎了口氣。宜紗夠好了,可他打從心裏,似乎,還是差點什麼。
“回來了。”唐老爺子放下手裏的報紙,抬頭看了兒子一眼。
“嗯。”唐西佑的聲音低低的。
“哥。”唐東彥有點尷尬地跟他打了聲招呼。唐西佑瞟了眼弟弟,沒有說話。母親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打毛衣。她的毛衣隻打給一個人,就是她的丈夫。
“你買城西的土地幹什麼?”唐西佑的父親不動神色地問。
“跟你沒關係。”唐西佑冷冷地說。
“我怎麼問都不能問,別忘了你花的是我的錢。”
“你記錯了。你說過,十八歲一成年你就不再給我一分錢。你也說到做到了。恭喜你。所以,別再跟我說我花的錢是你的。”唐西佑說得很慢,字字珠璣。
“我分家的時候沒給你錢?你花的難道不是我的錢?”父親衝他大喊,重重地把報紙摔在地上,報紙嘩啦一聲,無能為力地表達了它的憤怒。
“是。但那是我應得的。別那麼大聲衝我嚷嚷,你,沒什麼了不起的。”
“你……你給我滾出去!”父親的聲音重重地發顫,他的肩膀也不爭氣地跟著抖。
“敗家子!廢物,廢物!”父親不知如何是好地表達著他的憤怒。
“是,我沒用,你看不起我,我是廢物,如您所願,我會成為一個廢物。”是的,我會成為一個廢物,我終將成為一個廢物,他在心裏憤然地呐喊。每次,唐西佑都在父親的詛咒裏感受到一種令他抓狂的厭惡。他就順了父親的心,既然父親那麼看不起自己,那就讓自己成為一個令父親跟別人提起就感到自慚形穢的人。
“哥,爸就是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幹嗎總是這麼跟爸說話,”唐東彥憤怒地攥緊了拳頭,眼睛裏明晃晃地閃爍著,蠢蠢欲動的憤慨。
唐西佑完全不理會身後弟弟的指責聲,獨自進房間去拿他要用的東西。母親在他找東西時站在他門口,他回身就看到了母親,他有些驚訝。母親是個沒什麼表情的女人,無論何時她都麵不改色,好像她天生就冷血一樣。
“你以後不要再回來了。”母親說。唐西佑嘲諷地一笑:“看心情。”走到客廳的時候他看了一眼父親跟弟弟:“我走了。噢,對了,一直以來你認為最乖的兒子,”唐西佑停頓了一下,掃視了一下唐東彥:“你最乖的兒子,早就決定不聽你的話去美國了,他也沒有跟他的小女朋友分手。說不定,他以後也不想接管你的公司。”說完他就走了。
他如釋重負地走出家門,滿臉倦怠。宜紗疑惑地看了看他:“怎麼了,西佑?”他走過去,緊緊地,長久地,擁抱她。
“西佑?”宜紗小聲地叫他。
“嗯?”
“我剛才在外麵聽見你們說話了,西佑你買城西的荒地做什麼啊?”他鬆開宜紗,自顧自地往前走,宜紗窮追不舍地問,“為什麼啊?”
“建一個酒池肉林,或者烏托邦。”
“別開玩笑了。”
“建花園。那不是有我今天住的別墅嗎?”
“你又不經常住那,再說了你不能買城西的一點地吧。我不信。”
“我喜歡。”
“真是的,多浪費,你說,你不喜歡什麼?”宜紗笑笑。
“我不喜歡你多嘴多舌。”唐西佑換上一副冷寂的神情。
“其實,我以前不知道,你這麼有錢,我以為你就是有錢而已。你其實是不是想自己做點什麼,你要離開你爸的公司?”唐西佑回身複雜地看她一眼,然後說:“你回去吧。”
“為什麼啊?”宜紗疑惑地望著他。
“沒什麼。”他看起來又沉靜又寒冷。沒準,他最喜歡的季節,真的是冬天。
“沒什麼為什麼?”宜紗在這一瞬變得有點怨念,她深吸一口氣,冷風刺痛了她的呼吸,她的表情像雪。
“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好好說話,如果我現在回去了,在路上我會想是不是我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好希望你告訴我,我不會被打擊到,我就怕你無緣無故地又不理我了。”唐西佑無奈地把手伸進褲兜裏,歪著頭,好笑地看著她,然後惡狠狠地說:“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廢話!”
“真希望你天天開心,那樣你就會對我溫柔一點。”宜紗低了一下頭,抬臉看他時,努力微笑著。
真希望你不開心的時候也可以跟我好好說話,不對我不理不睬,我希望我是太陽,可以時時刻刻照亮你的晦暗。即使我是那種千挫萬挫都不會掉下穀底的人,我也還是希望,希望你偶爾誇誇我,不要老是把我甩在一邊,不要冷著臉。有時候我可以,我真的可以看出來,你看我的時候,你的眼睛裏流淌著千種柔情,那時候我覺得,我好像,好像可以改變你。
“怎麼忽然這麼認真?”他說,戲謔地望她一眼。
“其實我一直都很認真。”
“好了。”他拍拍宜紗的肩膀,並不去看她的臉,因為她的眼睛裏充溢著溫度很高很高的淒迷,她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徹頭徹尾的真誠。
“我走了,你自己打車回家。”他說。
他像一個夜裏的偷盜者,倉皇地離開了犯罪現場。他是在冷水裏長大的,不要深情,真誠,這些沸騰的溫度,那些東西讓他手足無措,會打擊到他的自尊。他也沒什麼溫暖的記憶,沒有什麼讓他一想起就感到快樂的人。他也有很多的朋友,可以陪他一起打牌,喝酒,唱一個通宵的歌,隻不過他們都是寄生蟲而已,誰叫他是座金山。
宜紗依然站在那裏,她裹緊大衣,還是感到蕭索的寒風穿過呢子大衣微小的縫隙撲到她的骨頭裏。她看著唐西佑的車子走遠,然後消失不見。她在心裏默默地說:其實我一直都很認真啊,對你們所有人都很認真。可是,因為我認真,我才輸的。因為我認真,我才那麼難過。因為我認真,所有受傷害的隻能,永遠是我。
他在車裏撥通沈清園兒的電話,過了很久她才接。她接他電話是要猶豫的,因為她身邊有另一個令她珍視的人。她會時時刻刻照顧另一個男人的情緒,想到這,唐西佑有點莫名其妙地憤怒。
“小西回去了。”他的聲音非常生硬。
“我知道,你不會跟我搶她的對吧?”清園兒的語氣裏帶著一絲商量。
“你幹嗎呢?”霍迦南在門外敲了兩下。毫無預兆地,唐西佑掛斷了電話。
沈清園兒特意跑到客廳的衛生間,她想好好地跟唐西佑談談,希望他不要不打招呼地就把小西帶走,誰知道他完全不想跟自己講話。沈沈清園兒垂頭喪氣地從衛生間走出來一推門就看到了霍迦南。
“上廁所。”她輕輕地歎氣,有點低迷地看了一眼手裏的手機。
“房間裏不是有衛生間嗎?”他的語氣像是在審問一個作弊的倒黴孩子。她隻好老實交代:“我剛接了唐西佑的電話。”
“我聽見了。”他淡淡地說。
“對不起。”她認真地說。他一邊瀟灑地挽襯衣的袖口,一邊悠閑地說:“你有什麼好道歉的?”
“因為我剛才跟你撒了謊。”她的聲音帶著點怯意。
“你能永遠這麼誠實嗎?”她靜靜一笑,仰著頭挑釁地看他:“大概,差不多,不能。”他快樂地大笑,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她一邊笑一邊伸手去抓那隻在她頭上搞破壞的大手,他反握她的手,兩個人的笑容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失。
“你可以為了我不去見他嗎?”他嘴角的笑意餘溫尚存。
“當然。”她說得利落又爽快。
“你之前有沒有單獨見過他?”他不動聲色地問。她想起唐西佑在酒吧裏吻她的畫麵,她的心髒多跳了好幾拍。“沒有。”她說,然後她伸開雙臂,溫暖地擁抱他。她並不敢看他的眼睛,借著擁抱來躲避他的眼神。
“你知道小西在唐西佑那,所以你並不真的著急。”他說這句話的語氣十分像從荊棘地裏趟過,變成慘淡的氣定神閑。
“小霍,我隻是覺得,他並不會傷害小西。”
“說得對,畢竟他才是小西的爸爸。”她看不見霍迦南眼神裏的怨氣。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她怔怔地看了他兩秒,她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音:“小霍,我愛你啊。”
“我知道。”他微笑。
不給予對方落落拓拓的真誠是因為,太在乎對方,所以生怕出一點差錯。有時候,盡管他能懂你的軟弱猶疑,包容你偶爾的任性跟不堪,可不管你多愛一個人,你們始終還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當你非常非常愛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忘記這個。
客廳裏的電話響了,沈清園兒去接電話,小西蹦躂著出來。霍迦南一把抓住正要奔向清園兒的小西。
“寶貝,過來。”小西衝他微笑。
“你怎麼可以隨便跟陌生人走?”霍迦南輕輕地撫摸小西的頭發。
小西探著頭,大大地睜著眼睛,認真地說:“怪叔叔,不是壞人。宜紗阿姨認識他哦,他不是把我送回來了嗎?爸爸,他家裏好大好漂亮,他還有請我吃東西。但是你不可以告訴清園兒,她不讓我要別人的東西。”
“我以為你看到陌生人會害羞,會不說話。你喜歡那個叔叔嗎?”小西困惑地搖了搖頭。
“小西,你知不知道我們很擔心,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呢?”霍迦南有點生氣,他的聲調不知不覺變高了一些。
“我以為你不會像清園兒一樣生氣才跟你說的。對不起。”小西噘著嘴低著頭,小聲地說。霍迦南彎下身子,抓著小西的兩個手臂,語氣輕柔地說:“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不應該對你凶。”
“爸爸,我錯啦。”小西再一次真摯地說。
“你沒有錯。那不是你的錯。”霍迦南對小西微笑。
“真的嗎?”小西再一次睜大了眼睛。
“真的。”
“你有時候,可以不要那麼凶嗎?”
“有嚇到你嗎?”
“也沒有,就是會好難過。”
“對不起。”
“沒關係呀。但是,我可不可以不要去上學。”
“每個人都要上學,我小的時候也要上學。”
“上學有什麼用呀?”她為難地問。
“上學可以……可以讓你知道很多,很多東西,遇見很多很多人,當然了不上學也可以知道很多,遇見很多人,但那不一樣。最重要的是,上學可以讓你知道,你長大了可以做什麼。你懂嗎?小家夥。”
“如果我上學就可以知道嗎?”霍迦南遲疑著,“其實,也不一定。”
“那上學不就沒有用了嗎?”小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要問那麼多啦,爸爸也不知道了。”他捏捏小西的臉,把她輕輕地抱在懷裏。
電影裏說:“人生本來有很多事情是徒勞無功的。”人生為什麼要去做那麼多徒勞無功的事情,霍迦南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許是大家都在做,如果你不去做,就是不對的。也或許是為了在每一個不可能裏找到一點可能的機會。
沈清園兒站在臥室門口看著他們,這一刻她心裏想的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舅舅他們說,叫我們去他們那裏過年。”她開口說道。聽到熟悉的聲音小西從霍迦南懷裏掙紮出來撲向清園兒身邊。
“不要再送小西上學了,反正她早就放假了,以前是沒人哄才送到那,你現在也放假了,你可以照顧她。”
“我知道。”她當然知道,她也害怕唐西佑哪天又忽然把小西帶走,她害怕他會永遠讓她見不到小西。如果可以,清園兒希望一直把她帶在身邊,這樣就沒人能把她從自己身邊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