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大軍將在兩天之內全部集結於漁陽郡無終城，楊鉉委托熊炳坤坐鎮中軍，千恩萬謝地跑了。楊鉉要幹什麼去，熊炳坤心裏明鏡似的，薊遼軍連番血戰，楊鉉壓力比誰都大，雖然他一軍主帥帶頭開小差不對，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心智再成熟，一直這麼壓抑下去遲早也會撐不住的，熊炳坤答應他的時候也在暗暗慶幸，這巨大的責任沒有落到自己的肩上，如果有一天楊鉉突然消失了，走了，熊炳坤想自己不會怪他。
看著麵前這個小院子，楊鉉滿心陶醉，什麼許國璋，什麼東江國，什麼燕王府與河北豪門暗中苟且，一切煩憂都沒了，一切都比不過他的阿伊納。當他興衝衝地推開門的時候，映入眼簾的倩影讓他又驚又喜。
阿伊納脫下了胡人的服飾，穿上了漢家衣衫，長袖被她熟練地卷了起來，一隻羊羔被架在火堆上來回翻動。其實作為埃斤女兒長大的阿伊納並不太會做飯，這些都是她回憶以往宴會的片段努力複原出來的。羊羔的一條後腿已經有些焦糊了，但看著她額頭上晶瑩的汗珠，楊鉉知道為了自己這個少女已經竭盡全力。當初跟著她一起到無終的兩個女子藍鵲、鶺鴒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劍，一個拿著一小把青菜仔細地洗，畢竟入了冬青菜的價格實在太貴了；一個抱著一堆碗碟從廚房走了出來，小手被冷水冰得通紅。
楊鉉把腰間的佩刀輕輕解下放在門口，和煦的夕陽照映他疲憊但溫柔的麵頰。
“我回來了。”
這一餐飯大家吃的都很開心，雖然阿伊納烤全羊的手藝並不到位，但現在北垂到處都是勒著褲腰帶過日子，連豪商富賈之家都自覺把一日三餐改為兩餐表明態度，能吃肉吃到飽的機會實在不多，至於這頓飯花了多少錢，楊鉉並不在意，反正都是他出。
吃完飯大家各自回到房中，阿伊納一邊輕手輕腳地替楊鉉卸去布滿征塵的衣甲，一邊傾訴自己的相思之苦。
“這次打東江國，過年之前能回來嗎？”
楊鉉知道她想的是什麼，轉過身來緊緊抱著她呢喃：“無需那麼久，一月之前就能結束，到時候我把你接到薊縣去，咱們一起給阿爺的墳上柱香。”
阿伊納紅著臉輕輕點頭，這時她的手指尖觸到了一個東西，身軀瞬間僵硬了一下。
“這枚香囊，是那位公主送給你的嗎？”
楊鉉真想一嘴巴把自己抽暈，這麼大的疏漏怎麼能犯！
“是長公主送給我的，她……”
這時，阿伊納輕輕用手指擋住了他的嘴唇，她明白，她什麼都明白，草原上的部落埃斤或梅錄們每一個都會有很多妻子，這簡直是在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可不知為什麼她還是感到一陣陣的傷心，她現在才明白人到底能有多自私，那些可墩們，她們是如何度過那一個個孤獨難熬的夜晚的？
楊鉉很難過，心裏不住地責備自己，但直到她濕軟的舌頭一寸寸劃過自己的胸膛，一聲聲粗重的喘息就像勾魂的誘惑，直到酥麻的快感由脊背擴散到四肢百骸，這些煩擾全被拋到九霄天外去了。
屋外，濃稠如幾千重的夜緊緊地裹起了這一晚巫山雲雨。
整整折騰了一宿，繞是楊鉉這種久經戰陣的漢子也自覺腰酸得已經彎不下去了，阿伊納直接趴在床上哼哼兩聲就睡著了。輕輕替她蓋上毯子，楊鉉躡手躡腳地給自己穿好甲衣，外麵天還蒙蒙亮，掬一捧冷水洗臉，楊鉉覺得自己精神了一些。
軍營離這處小院並不遠，騎上馬也就一盞茶的功夫，隻是因為昨晚縱欲過度，楊鉉覺得騎馬的時候自己快散架了。
到了中軍空地，被俘虜來的八千胡騎中大大小小的頭目將近兩百人，齊齊跪在冰冷的土地上。
拉過趙斌，楊鉉低聲問道：“不是讓你們態度好點嗎，這是怎麼回事？”
可趙斌也很為難：“我說了，攔不住啊，這些人一聽說薊遼總督要過來了就堅持這樣，誰勸都沒用。”
楊鉉明白了：“他們這是在求活啊。”
草原上物產貧瘠，因此塞外部落之間的相互劫掠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但物產貧瘠與連年戰亂帶來的一大影響就是人口稀薄，幾萬人口的小部落一場白災之後可能就徹底銷聲匿跡了，而十萬人以上的大部落卻經得起這樣的打擊。所以每次戰鬥之後勝利者都會盡量吸納俘虜進入部落之中，以充實丁口，久而久之部落內部、甚至國家內部的血緣都變得非常複雜，比如烏蘭忽七部中大多都是黃膚黑發，但羽陵部卻有大量金發異瞳的人；而人口稀少形成的另一種默契就是，勝利者一般不會輕易殺戮俘虜，而戰俘一般也會老老實實的供主人差遣，這樣經過短則十幾年，長則幾代人的努力，自己家族的命運可能就會改變。千百年來無論是金帳國還是烏蘭忽，甚至凶殘如鐵翰人，都在默默遵循這一條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