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 半似狂生半腐儒
品質生活
作者:管繼平
如今我們常說到的“幽默”一詞,首先要感謝林語堂先生,因為當年正是他最初將英文humour翻譯成“幽默”的。在之前曾也有人翻成“語妙”、“詼摹”等,但都不及他的“幽默”來得幽默。
林語堂先生本身就是一位提倡幽默、閑適以及“性靈文學”的作家,在上世紀的30年代,他陸續創辦《論語》、《人間世》和《宇宙風》等刊物,追求的就是這樣一種風格,他時常說:世俗人間,還不是有時笑笑人家,有時被人家笑笑。所以,在我年輕時的讀書印象裏,我總覺得林語堂是和梁實秋一類的作家,他們的為人品性都非常的紳士,他們的為文又非常的輕鬆好讀。不過,盡管林語堂先生是大力倡導幽默的作家,但相比之下,真正文章幽默的我倒還是以為梁實秋先生更勝一籌。當然,兩人都是受英美文學的影響,都有相類似的學習背景,而且我甚至還發現,他們的書法風格也有不少相類似之處呐。盡管兩人都不以書法鳴世,但他們對書法藝術卻均有專門的研究,談起書法來,都非常的專業與內行。
1895年生於福建南部沿海山區一個基督教家庭的林語堂,自幼所接受的是西方思想文化的熏陶和影響。他的父親為鄉村基督教牧師,生性開朗幽默,愛說笑話,所以也為林語堂日後成為文壇上的“幽默大師”提供了良好的土壤。林語堂的青少年時期,所讀的都是教會學校,直至1916年他從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來到北京,才發現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竟相當的缺失,雖知道使巴勒斯坦的古都耶利哥城陷落的約書亞將軍,卻不知道孟薑女的眼淚也衝倒了一段萬裏長城。於是,他又重新開始,從讀《紅樓夢》開始,惡補傳統國學。難怪林語堂曾在上海某大學演講時說,人生在世,起初認為什麼都不懂,大學時認為什麼都懂,畢業後才知道什麼都不懂,中年時又以為什麼都知道,晚年時方覺悟其實不知道的還太多。
林語堂先生曾寫過好幾篇“自傳”的文字,我們現在看到的就有《四十自敘》、《八十自敘》以及用英文寫的《我的自傳》等,“我生今年已四十,半似狂生半腐儒。一生矛盾說不盡,心靈解剖亦糊塗……”他的《四十自敘》,便是以這樣一首長詩開始的。但盡管他的“自傳”寫了好多種,可是,文中談他少年如何發憤讀書的事例卻很少,談如何臨池寫字學畫的故事更是一片空白!然而,文人的雅逸、衝淡之氣自不消說,即便是線條、用筆乃至章法均也大有可觀之處,真不知他是於何時下的苦功?
對於書法,林語堂在後來的文章中有許多獨到的見解。他曾有一篇幽默的文章《假如我是土匪》,文中他竟將寫好書法作為土匪首領的“第一件”要務。他說想要自一個土匪做到顯祖榮宗的模範人物,必要的條件是學得一手好書法,而又能擬得體動人的通電。但後者可以花錢雇一位舉人代擬,可題簽聯對則不好意思叫人代題。當“我奪了幾個城,掠了一州府,自然有許多人來請我題匾額寫對聯了。這時就要見出你的高下……”於是他認為:“書法是半世的事業,學習要早。”
他曾說過,一切藝術問題都是氣韻問題,我們可以說任何國家都是一樣;也可以說直到目前,西洋藝術中的氣韻還未能取得主宰之地位,而中國繪畫則常能充分運用氣韻的妙處。林語堂1936年起在美國居留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在此期間,他主要以英文寫作,向歐美讀者介紹中國的傳統文化。他曾自擬一副對聯,來描寫他做學問的取向,曰: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據說,他的書房“有不為齋”曾掛有此聯,乃梁任公之手筆也。在美國,林語堂以一本《生活的藝術》而名聲大噪,這本以英文著述中國的傳統思想、哲學和文化藝術,一度成了風行歐美的暢銷書,竟達四十多次重版。
林語堂先生用英文寫了不少介紹中國書法的文字,如今又被譯回中文,讀後令我對林先生的書法藝術理論造詣不得不驚歎。試看我隨意摘錄的一段:書法藝術表現出氣韻與結構的最純粹的原則,其與繪畫之關係,亦如數學與工程學天文學之關係。欣賞中國書法,意義存在於忘言之境,它的筆畫,它的結構隻有在不可言傳的意境中體會其真味。……中國之毛筆,具有傳達韻律變動形式之特殊效能,而中國的字體,學理上是均衡的方形,但卻用最奇特不整的筆姿組合起來,是以千變萬化的結構布置,留待書家自己去決定創造。如是,中國文人從書法修煉中漸習的,認識線條上之美質,像筆力,筆趣,蘊蓄,精密,遒勁,簡潔,厚重,波磔,謹嚴,灑脫;又認識結體上之美質,如長短錯綜,左右相讓,疏密相間,計白當黑,條暢茂密,矯變飛動,有時甚至可由特意的萎頹與不整齊的姿態中顯出美質……
我們回頭來看看林語堂先生的書法,雖然他的字不是那種誇張的書法家字體,但行文之舒朗、線條之蘊藉、氣質之從容。我想,若沒有相當的功力,能做到如此自然是斷難辦到的。
編輯:沈海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