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與書:一個懵懂的監獄圖書館員
品質生活
作者:王笑紅
當我最終離開監獄後——我的背痛奇跡般地立即痊愈了——不久,我來到了科普利廣場,走向莊嚴的波士頓公共圖書館。那時是五月底。在城市的一些角落,丁香的香氣還能壓住高峰時期積累的各種氣味。我想起霍桑對這所城市首個監獄附近盛開的野薔薇的描述,“使人想象,當囚徒進門或是當被判決的犯人出來受刑的時候,它對他們呈獻出芬芳和嬌媚,借以表示在大自然的深胸裏,對於他們還有憐憫,還有溫存。”他的監獄薔薇花叢讓我聯想到關於監獄圖書館的一個精確的比喻,免費給予犯人一個美麗的小禮物。
當美國各地已經或正在關閉它們的公共圖書館時,監獄——以及其中的圖書館——卻蓋了不少,並且還在蓋。這是美國公眾30年來作出的選擇。即使相信宿命論——預見到新世界的烏托邦美夢沒多久就會被建立監獄的嚴峻需要擊破的霍桑,是否能夠想象到這裏有如此多的監獄和世界曆史上最龐大的司法係統。要知道,美國人口占世界人口的5%,而囚犯人數占世界的25%。幾乎相當於一個城市的人口沒有投票權。
如果你在監獄裏待過一段或很長時間,十有八九你會撞進圖書館。當你進入圖書館,你就會感受到甜蜜和光明。我叫阿維·施泰因貝格(Avi Steinberg),但在監獄裏,人們叫我書蟲。這個綽號是“肥貓”賈馬爾·裏奇蒙德給我起的。肥貓是,或曾經是一個有名的流氓,後來成了非常內行的圖書館員。肥貓隻有30歲,卻已是挨過兩槍的老囚犯了。“去問書蟲,”他對排著隊見他的囚犯說。“他是首席管書人(main book man)。”首席管書人。我喜歡這話。我沒法不喜歡。對一個患哮喘病的猶太男孩來說,這話太動聽了。我受雇管理波士頓的監獄圖書館——也是監獄的寫作課教師——我正在實現我的(唐·吉訶德式)夢想:一個佩戴徽章並熟悉街頭文化的“擲書者”,半是書蟲,半是壞蛋。這種身份讓我在聚會中大出風頭。
在監獄中,肥貓、戴斯和他們的同道是知識精英,因此當上了囚犯圖書館員。但圖書館本身不是高級會所。隻要犯件重罪就可以進去。至少在我工作的地方,大部分的重犯確實都來圖書館。許多人是每天必到。盡管有些囚犯幾乎不識字,但監獄圖書館總是滿滿的。當人多的時候,那裏的氣氛不像一個安靜的閱覽室,倒更像一家黑店。
我要說的是監獄裏的圖書館和真實世界的圖書館完全不一樣。圖書館是監獄的交道口,是幾百個囚犯處理他們要事的地方,是獄警和其他職員逗留、閑逛和交流的地方。因此監獄圖書館的氛圍是交際和快節奏的。我經常是跑著做事。
混亂馬上就要開始。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應付向你湧來的25個穿著統一號服的牢犯,足以讓你抖擻精神。光打招呼就要耗去一些時間。接下來就是正事了。每個牢犯都要看期刊或報紙。大部分牢犯還要借“街頭書”,即那些非常流行的濫情嘻哈小說。然後是一些非常規的需求。有些是合法的,有些則不是。要求給法院、假釋委員會、外麵的哥們、媽媽和孩子他媽、女朋友和老婆打不合監規的電話。我一概拒絕。悄悄地打聽關於艾滋病的信息、尿血意味什麼、幫助讀一封信。都要記錄在案。我拒絕囚犯用我的計算機“就上一會兒網”的請求。我回絕一個囚犯說我是以色列間諜的指控;肯定我確實上過哈佛,但不回答下一個問題:如果從哈佛畢業為什麼會到監獄工作。我認真對待一個囚犯讓我搜索他的RAP唱片網站的請求。畢竟我是監獄自封的CGO:首席穀歌官。
我要解答有關法律的谘詢。我會遇到各種問題:殺人和過失殺人的法律區分、保釋條例、刑期指南、針對綁架自己孩子的法律、關於引渡的法律、有關持手榴彈搶劫的法律。也有一些聰明的罪犯:有個家夥想學習馬薩諸塞州有關古董槍械的法規,希望相關法律不太嚴格並有諸多漏洞。我瞥見一個囚犯正在炫耀用油筆畫的火槍手式胡子,用拿腔拿調的英國口音自言自語。某個人也許要看病了。我也將此事記錄在案。
我的主要挑戰是如何集中注意力做手頭的工作,不要與惡棍和騙子們聊個沒完。在阿泰講他的傷心事時,我從窗戶張望著圖書館,琢磨著我不在時會發生什麼暴行。我把這種狀態稱為監獄注意力紊亂症(ADD-Attention-Deficit Disorder):對一旦你離開就有可能在你的責任區內發生一些或許令人發指的事件的焦慮……
欄目主持人: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