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驚天之變(五)(1 / 1)

他這幾個字說將出來,許有三熱淚盈眶,不知該說什麼表達感激之情,惟有連連點頭,雙手接過少珺遞過來的錢銀,感慨萬千。如此冷酷無情的郡丞竟然會有這樣一位德行高尚的公子。

少珺拍拍他的肩膀,報以祝願的微笑,繼而拿出第二張文牒:“馮受。”

約莫一個時辰後,府中大半奴仆都拿到了自己的賣身文牒,領了錢銀,各自回住處收拾行李去了。木盒中也隻剩下幾張文牒,少珺喝了口茶,繼續拿出文牒,有張文牒顏色古舊,字跡暗沉,看來似乎在十數年之上。拿在手中仔細瞧來,上書「治縣文允,年十六,家貧喪父,賣身葬之,爾後生死,由郡丞定。」少珺不由輕歎一聲,轉頭看著總管:“文允。“

總管聽說不由得一愣,一臉驚訝。這個名字他已經有近三十年沒人叫過了,而今聽來恍如隔世,半天不敢應聲。

少珺轉過身來,上前兩步走到總管麵前,拉過他的手,將文牒放在他手中:“這些年,辛苦了。”

總管看著手中的文牒,眼前一片朦朧的水氣。他攥緊文牒百感交集地看著少珺:“公子,小人知您一心為我們著想,可小人父母早喪,無妻無子,早將郡丞府當成小人的家一般。如今您讓小人出府,小人真不知該往何處安身?”

少珺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總管從小看他長大,他自幼喪母親,又與父親過於生分,身邊最親近的就是這個頭發斑白、麵臉皺紋的長者。相處二十多年,他又怎舍得下這份已然超出主仆虛名所積累的情分?可如今情勢,實在容不下他猶豫和不舍,低下頭沉默半晌方抬起頭,把錢銀放在總管的手中,緊緊握著他那雙粗糙厚實的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我主仆的情分也已盡了,非我鐵石心腸,實是無可奈何。這些錢銀實不能報答你予我之萬一,此去不知能否再見,萬請珍重。”

總管從小看他長大,深知他秉性,他雖自小身子就不好,總是一臉病容,骨子裏卻十分果斷睿智。如今他如此說,看似絕情,實乃肺腑之言,這番情意總管又怎會不知?當下跪到在地,磕了三個響頭哽咽地說道:“沒有小人在身邊照顧,萬請公子珍重。”

少珺點點頭,轉個身去揮揮手示意他下去。總管抹了把淚,躬身行了個禮,回住處收拾行李去了。少珺回過頭來,看著總管的身影漸漸地融入夜裏,不禁悲從中來,放他們離府遠去也是一番好意,隻是這亂世之中,又有何處是無世無爭的淨土?唯願他們此去一路平安。

月光輕柔地灑在台階上,九月的夜已緩了仲夏的狂燥,添了一份溫柔的涼意。方才這裏還是人聲鼎沸,如今剩下的隻有滿地的清輝,一切終究都歸於寧靜了。走下台階坐下,仰頭看著天上那輪皎潔的圓月,沐浴在這月光之下,秋蟲似乎也睡去了,耳邊萬籟俱寂,能聽到的隻有自己深沉的呼吸。記得也曾看過無數次的月升月落,每次都覺得靜逸怡人,為何這一次他覺得如此悲愴?長歎一聲,閉上眼,不願再思考,隻想就此融入這夜裏,直到永遠。

一雙手輕柔地將衣服搭在肩上,觸動他所有的思緒,睜開眼一看,來的是子薑。他拉了拉肩上的衣服:“你的行李都打點好了嗎?明天一早,我送你出泗水郡。”

子薑輕輕搖搖頭,自他身邊坐下:“我不走。”

少珺愣了一下道:“我知你要等玨回來,隻是如今郡丞府已非安全的所在,你留在此處,若受我父子連累,我僥幸不死,還有何麵目去見玨?你還是趁早離開放為上策。”

子薑側過臉,看了少珺一眼,突然衝他做了個鬼臉:“我若走了,玨少爺會不高興的。玨少爺讓我住在這裏,不止為了養傷,也是為了讓我照顧公子。”子薑沒讓少珺說什麼:“玨少爺對公子必定是引為知己,才會如此安排。既是我家主人的知己,便也是子薑的主人,照顧公子也是我份內之事。他日玨少爺回轉,見我沒盡心照顧伺候公子,怪罪下來,那可就糟了。”

“……”少珺半晌無語,子薑一介女流在外麵他也不放心,可在府中也是危機重重。低下頭,輕歎一聲:“不早了,你去歇息罷,明天再做打算。”

子薑知此刻想勸他也勸不了,本來她也想過趁自己傷好得差不多了近早離開郡丞府去尋玨少爺,可今晚見到這樣不尋常的一幕,這才明白為何玨少爺會和少珺成為知己。他身為貴族卻有如此情操真是世所罕見,子薑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仰之情:雖然自己沒什麼本事,也不敢妄言可以保護公子周全,但至少也要為玨少爺盡心盡力照顧他,無論發生什麼,此事是定然要做的。想到此節,她點點頭,站起身來:“更深露重,請公子早點安歇。公子身子方好些,切勿再染風寒。”

少珺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子薑走了幾步,不放心地回過頭來,少珺坐在月色裏,身上散著一層朦朧的光,四周透著惆悵的氣息。如此潔白的公子,終究被無奈地拉入這濁世之中。子薑心中一揪,幾欲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