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少珺和總管出來了,後麵跟著兩個仆人。他們手中抬著大箱子,看來箱中之物不輕,否則他們不會這麼吃力,箱子放下時,發出一陣悶響,越發證實了眾人的想法。
少珺站在大堂的石階上,初秋的晚風迎麵吹來,涼爽中尚夾著一絲不肯褪去的熱氣,卷起他的發絲飛揚著。他看了看堂下眾人,從總管手裏拿過一個木盒:“眾位到我府中或數十載或短短幾日,每日誠惶誠恐為我父子二人賣命。不敢說肝腦塗地,也是盡心盡力了。可是主子終究是難伺候的,高興的時候打個賞,給點恩惠;不高興的時候,輕則痛打一頓,重則連性命都要丟在郡丞府。這些我方少珺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眾人包括總管在內,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平日裏一臉病容、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下皆是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他們有這樣的反應,早在少珺意料之中,不為別的,隻為他這番話說的正是每個做奴仆的內心話,而這番話竟會出自他這個養尊處優、享盡奢華的公子之口,實在是大大的驚奇。其實他並非隻會與偃鬥氣,或許是因為經年的孤獨和寂寞才會讓他留意身邊的一切,包括每個奴仆的神情動作。他打開木盒,裏麵放著許多木簡:“如今時局動蕩,人人自危。我郡丞府更是眾矢之的、危在頃刻,少珺不敢強留諸位在此擔驚受怕,繼續為我父子賣命。此盒中所裝的都是各位的賣身文牒,待會兒少珺念到哪位請出來取走自己的文牒,領一百錢出府各自謀生去,少珺在此願各位一路平安。”走下石階,走到桌前,取酒勺打了酒乘於盞中端起:“多謝各位這麼多對少珺父子的容忍和照顧,水酒一杯,就當少珺為各位餞行。”說罷,滿飲盞中酒。
“真的還是假的?公子當真會發還文牒讓我們出府謀生?”
“會不會我們前腳才走,後腳他便叫人把我們給殺了?”
“不會!公子素日待我們奴仆很好,與大人有天淵之別”
“公子喝過酒了,酒中無毒。公子是個實誠君子,不會欺騙我們的。”
“公子縱是寬厚仁愛,體恤我們當奴仆的,那大人呢?他會放過我們麼?”
…………
一時間,堂下哄鬧成一團,眾人都在談論少珺此舉到底是何用意,想少珺固然是個寬厚仁愛的實誠君子,也都相信他此舉全然是出自真心實意,隻是無法相信郡丞會放過他們。如今外麵鬧得沸沸揚揚的,若有人舉事,第一個殺的就是郡丞,在此危急時刻,他又怎麼遣散奴仆,讓他們逃命去呢?
見此情形,少珺不禁輕歎一聲:看來他們對父親的戒心和積怨早已超出了我的預料,父親的擔憂果真是千真萬確的了。
他定了定神,拿出一張文牒:“許有三。”
一名約莫四十五六歲的漢子楞了一下,轉頭看了看四周的眾人,猶豫了半天才一步一驚地從人群中走出來,頭也不敢抬,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少珺看了他一眼,把文牒遞給他:“這是你的賣身文牒,你到我府中十二年,理應受一百二十錢,收拾一下,出府去吧。”他語調輕和,一臉誠懇。
許有三將信將疑地接過文牒,仔細看了又看,他雖不識字,卻認得當年畫押的時候留意到這張文牒上有個木簡的疤痕,別的文牒上是沒有的。捏在手裏,恐自己眼花,仔仔細細地瞧了不下十次,才如釋重負地將文牒緊緊握在手中,惟恐一個不留神掉了。他感激地看了少珺一眼,跪倒在地納頭就拜:“多謝公子大恩!多謝公子大恩!!”
少珺上前幾步,彎腰扶起他:“日後難見,望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