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了水萍，想起了那天她對我的哭訴。“你這樣，那水萍怎麼辦？如果她不知道你在外麵有一個劉婷還可以理解。偏偏她什麼都知道。這樣對她似乎太不公平。”
“你這人太倒人胃口了。我們在這裏談論的是劉婷，你怎麼一下子轉到水萍身上。在她眼裏，我就是一個小混混。她有知識，有文化，從內心深處，她根本看不起我這個沒有涵養的小司機。和我結婚，她當時隻是出於無奈。現在，她早後悔得不得了。早希望我提出離婚。”
“她為什麼不主動提出離婚？”
“礙於她父親和我父親的麵子。不願落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和她在一起，她不停地叫我學習、進修。我平生就反感學習。如果我愛學習，憑我的聰明，早八輩子上大學了。怎麼會窩在單位當一個小司機！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監視人，經常翻閱我的口袋，查閱我的電話，看我到底整天和誰聯係。你說氣人不氣人？其實，我也知道，她這樣做是做賊心虛，她以為我不知道，她和她們單位的領導有一腿。”
我大吃一驚。“絕對不會。你千萬不要胡亂猜疑。說出來有損水萍的聲譽。對你沒有一點好處。”
“你說，如果她和領導沒有一腿，領導怎麼會對她的事那麼上心？又是評職稱，有時給跑提幹。領導就是用這些小恩小惠打動她，借機占她的便宜。”
“你這人就是小心眼。妻子在單位混得好，作為丈夫應該感到高興才對。而你倒好，胡亂猜疑。她在單位工作認真，受領導賞識也是很正常的事。”
“正常什麼？她自從當了主任以後，經常很晚回家。一問就說加班。一個破學校，掙不了幾個錢，有什麼班好加的？擺明了還不是和領導在一起。有一次，我到他們學校找她，她正在校長房子閑聊。我一眼就看出這校長決不是什麼好東西。當著我的麵，老是用眼睛在我媳婦身上瞟來瞟去。我真想找幾個人將那個色狼好好修理修理，看他還敢不敢再耍流氓。”
夫妻倆人過日子，如果缺少了必要的信任，那婚姻也就到頭了。勉強湊合到一起也沒有多大意思。
九
在菜市場，我完全處在女兒地牽引下。女兒想吃什麼，我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女兒小小的胃早已難以容納那些大包小包的菜蔬。
“夠了。爸爸已經提不動了。”
“我可以幫爸爸。來，把那個大塑料袋給我吧。”女兒豪氣地說。
大塑料袋裏裝著半個西瓜，足足有十多斤，以女兒小小的體質難以勝任。
“你還是提這袋蛋黃餅幹的小塑料袋吧。”
女兒提著塑料袋，掙脫我的手，在人群裏穿梭，還一個勁在前麵喊：“爸爸，快點兒！爸爸，快點兒！”我唯恐女兒摔跤，亦步亦趨地緊趕。
在一個賣金魚的小攤前，女兒蹲下來，瞪大眼睛貪婪地看著水盆中自由遊弋的金魚。
賣金魚的婦女很會做小孩的生意。她知道，隻要能說動小孩子的心，生意就算做成了。何況小孩子早被這些可愛的小金魚迷住了。
“小朋友，你看這些金魚多可愛，買幾條回去養吧。很好養的。”
“爸爸，我可不可以買幾條？”
記得去年，女兒和我到菜市上買東西。女兒看上了一輛擺放在臨時攤點上的小汽車，二話不說，抱在懷裏跑出五十多米，任我怎麼勸就是不丟手。因此被貨主宰了一把。女兒比以前懂事多了，知道征求我的意見。我覺得十分欣慰。
“那你就挑幾條吧。”
女兒興奮地看著，伸出小手指指點點。每一條金魚都非常可愛。這讓她犯難了。最後在賣金魚婦女的幫助下，選了幾條。裝在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裏。
女兒將裝餅幹的塑料袋塞給我，小心翼翼地拎著一袋小金魚。她緊緊地抓著我的衣服，害怕一不小心摔倒，摔疼了小金魚。
回到家裏，女兒就嚷著媽媽給找一個容器。佳麗找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盆。
女兒長時間地蹲在盆邊觀看，越看越喜歡，怎麼也看不夠。
“爸爸，小金魚吃什麼？”
“饅頭渣、麵包渣之類的東西。”
“小金魚吃不吃餅幹？”
“吃。”
一不留神，女兒將許多餅幹渣丟在塑料盆裏。我大吃一驚。
“小金魚還太小了，一時吃不了那麼許多餅幹渣。小金魚會憋死的。”
女兒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在我的幫助下，重新換了一盆清水。
好半天，女兒才怯生生地問：“爸爸，我可不可以給小金魚喂點兒吃的？”
“小金魚不餓。”
“那小金魚什麼時候才餓？”
“小金魚和玲玲一樣，餓的時候就會主動要吃的。你看到小金魚遊到水麵上吐泡泡，就說明小金魚餓了。這時再喂給它們吃。記住，每次隻能喂一點點兒。”
佳麗抱怨說：“你這是沒事找事。”
“這怎麼叫沒事找事呢？隻要孩子高興。”
我給自己又找了一件差事。我告訴女兒說小金魚還吃小蟲子。女兒就纏著我捉小蟲子。我一時犯難了，在哪兒去捉小蟲子？夏天的蟲子雖然多，但真正能對小金魚胃口的小蟲子卻並不好捉。我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借助昆蟲的趨光性。端一個小盆，裏麵盛滿水，放在路燈下麵。成千上萬的小蟲子繞著燈光飛舞，飛倦了，就會落在水盆裏。不一會，水上就會漂一層小蟲的屍體。將個體大的蟲子揀出來扔掉，剩下米粒一般大小的蟲子就可以用來喂小金魚了。每天晚上，我和女兒都興致勃勃地守在路燈下捉小蟲子。我們傻氣的舉動，引得不少人觀看……
剛開始，小金魚健康歡快地在水裏遊來遊去。隨著時間地推移，小金魚一天天變得懶散。它們辜負了女兒的精心照顧，，在水裏呆呆地一動不動。輕輕碰一下水盆，它們才會吃驚地擺動幾下尾巴，隨後又不動了。一個小金魚居然仰起了身子。女兒以為小金魚遊累了，躺下來休息，還讓我們不要打攪小金魚。我知道，這是小金魚死亡前的征兆，但不忍心告訴女兒。一條小金魚終於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旅程。女兒看著死去的小金魚放聲大哭。
“要是沒有這些小金魚，女兒也不會這麼傷心。”妻子又開始抱怨我了。
我慢慢開導女兒：“小金魚和人一樣，會生病，會死。小金魚死的時候沒有一點兒痛苦，它很感謝玲玲的照顧……”
我和女兒很鄭重地把小金魚埋在一棵樹的下麵，還堆起了一個小小的墳。
小金魚的死對女兒是個教育。女兒仿佛一下子長大了，變得深沉，更是小心地照顧其他幾條小金魚。時常用憂鬱的目光看著，生怕有一天會再有一條小金魚離她而去。
但小金魚還是一條一條的死亡，最後一條活的時間最長。它好像知道女兒的心思，拚命和死亡抗爭。這個打擊是女兒難以接受的。好幾天，女兒都沒有歡笑。以後，每次到菜市場去，女兒再也不要小金魚了。小金魚雖然可愛，但看著小金魚一條條死亡，畢竟是一件痛苦的事。我能理解女兒的心情。
十
星期六，從晚上十一點開始，大雨就下個不停。直到第二天早上，雨勢逐漸減弱，但仍然淅淅瀝瀝地下著。屋外不斷傳來雨滴打在地麵上的“劈裏啪啦”聲。星期天早上，低窪的地麵雨水積得很深，雨水順著路沿急急地流著。
女兒醒來得很早。妻曾許諾這個星期天帶她到公園去玩。昨天晚上，她興奮得難以入眠，忙著次日的準備，喋喋不休地和我們談論著玩耍的事。到了十點鍾，才在我的威逼下，睡了。睡夢中還笑出了聲。她一定夢到了玩耍的快樂。
雨打碎了女兒出去玩的憧憬，她呆呆地守在窗前，看著外麵濕漉漉的一切。
“玲玲，公園去不成了，我們就在家裏做遊戲。”
“好吧。”女兒懶洋洋地說。
我們在家玩積木，捉迷藏。不一會兒，女兒又發出了“咯咯”的笑聲。大雨衝刷掉的喜悅又在女兒臉上出現了。
這時，電話響了。是佳麗的父親打來的，催佳麗趕快回家，說家裏出事了。
妻子一聽，嚇得臉變了顏色，急急忙忙地收拾。雖然天並不冷，但她還是將女兒包裹得嚴嚴實實。
我們到了佳麗的家，看到的是一片淒慘的景象。佳麗的母親放聲大哭。相好的鄰居在一邊勸著。佳麗的父親一支一支地吸煙。地上已經扔了許多煙頭。盡管麵前擺著煙灰缸，但他已經想不起將煙頭丟在煙灰缸裏了。他的思緒已經全然混亂了。一看見我們，臉上的戚容變成了憤怒。
“現在你們滿意了。佳文這下再不能禍害你們。”
佳文就是佳麗那個不爭氣的弟弟。
“爸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佳麗顫聲地問。其實她已經從父親的抱怨和母親的哭聲中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佳文昨天晚上讓汽車撞死了。”
佳麗“啊”的一聲，跌坐在地上。我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拎著東西。看著她跌坐在地上，也無法去扶。我也急糊塗了，根本想不起將東西放下。佳麗愣了片刻，放開嗓子大哭。女兒玲玲看到這陣勢，也尖聲大哭。家裏一時亂成一片。
“貓哭耗子——假慈悲。佳文活著的時候，你們一個個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沒有一個人給他好臉色。現在好了，佳文死了，你們可以稱心了。他再也不會禍害你們了……”佳麗的父親嘟嘟囔囔地抱怨著。
我覺得心裏有愧。我雖然生氣佳文的遊手好閑，惹是生非，但從來沒有詛咒他。聽到佳麗父親的抱怨，也沒有狡辯。他的心情可以理解。老人在痛失愛子之後，難免會情緒反常，說出一些有傷感情的話。
“佳文昨天晚上什麼時候被車撞死的？”
“十一點半。雨下得正大的時候。”
“在什麼地方？”
“在去唐溝村的路上。”
“有沒有報案？”
“是分局的人通知後，才知道。現在人放在醫院的太平間裏。”
“凶手有沒有抓到？”
“沒有。黑燈瞎火，又下著大雨，連車牌號也沒有看清。”
“晚上十一點半，又下著雨，佳文到唐溝村的路上幹什麼去了？”
去唐溝村的道路，距城裏大約有三四裏，往前走二裏多路，就是塘村。這條路路況不好，一些在城裏拉垃圾的車主，為了圖方便，常常趁天黑，將垃圾倒在路邊。由於重車碾壓，路上坑坑窪窪。路上沒有路燈，十分偏僻。一到晚上，行人稀少。這裏也是治安案件的多發點。前不久，就有一個男子被人殺死在這條路上。我想不通，佳文到哪裏去幹什麼？
佳文的父親一時語塞，隨即很生氣地說：“還有什麼你不知道？我看佳文死了，你一點兒悲傷也沒有，反而東打聽西打聽。沒良心！”
佳麗父親的話讓我很不舒服。我隻好沉默。
佳文的死雖然是一件很悲痛的事，但我認為這未嚐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守著這個敗家子，整天無所事事，說不定哪天會捅出天大的漏子。
後來我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原來佳文在遊戲廳賭輸了錢，便夥同幾個人在唐溝路上攔路搶劫。來了一輛小轎車。佳文手持棍棒，衝在前麵，企圖攔住小轎車。誰知小轎車司機非但沒有停車，反而加大油門。撞倒佳文後，從佳文的身上壓了過去，消失在茫茫雨夜。幾個同夥頓時傻了眼，根本沒有想到看小轎車的車牌號。麵對這一出乎意料的場麵，幾個人一商量，選擇了報案。現在，這幾個人因攔路搶劫，還被關在公安局。事發當天晚上，公安局接到報案，緊急出動，根據報案人提供的線索，走遍了沿路的幾個村子，整整查了一夜。由於雨太大，雨水將有價值的線索衝刷得一幹二淨。第二天，民警又在出事地點進行了認真勘察，仍然一無所獲。
佳文死了。他由於父母的溺愛，從小養成了許多惡習。長大後，非但不悔悟，反而在罪惡的泥潭越陷越深，到死都執迷不悟。
佳文的父親沒有清醒地認識到兒子真正的死因，將罪責強加在我和佳麗身上，說我們對佳文不夠關心，這簡直太荒唐了。
十一
佳文死後，佳麗三天兩頭回家安慰父母。但在父母心中，她畢竟是已經嫁出去的姑娘。他們甚至以為，佳麗的殷勤走動含著某些企圖。我一向和嶽父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逢年過節到嶽父家拜年，剛開始，彼此還能客氣地說幾句，但很難達到融洽。常常是嶽父鐵青著臉出門。嶽母人很隨和。在嶽父走後，她就過來安慰我：“你不要計較。你爸就是這個脾氣，說翻臉就翻臉。過後什麼事也沒有。”佳麗總埋怨我不體諒老人。其實我什麼過分的話也沒有說。從小到大，她應該對她父親的性格心知肚明。他的兄弟照例不在家過年，而是和幾個狐朋狗友到處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