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死後一個多月。一個中年男子領著自己的女兒上門找佳文算賬。這男子四十多歲，長得五大三粗，濃眉毛、大眼睛、厚嘴唇。雖然表麵上裝出一幅凶神惡煞的樣子，但看麵相，就知道是個老實人。他身後的女孩子，十八九歲，長得白白淨淨，文文氣氣，怯生生地低著頭。
“你們看怎麼辦吧？”男子是來尋事的，所以在說話語氣上先聲奪人。
別看佳文的父親對我蠻橫，在外人麵前卻是膽小怕事。他看到來者不善，先從心裏怯了幾分，急忙打電話把我們叫去為他壯膽。
又是佳文在外麵闖的禍。佳文生前和這女孩子談戀愛，背著家人和這女孩子在外同居。如今女孩子已經懷孕五個多月了。剛開始，女孩子還向家裏隱瞞，多次打電話找佳文，一直聯係不上。（當時佳文已經出車禍死了。）逐漸顯懷的她，萬般無奈，才向父母坦白了一切。女孩的父親十分生氣，拉著女兒興師問罪來了。
當著我的麵，佳文的父親膽氣壯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你看怎麼辦？”
女孩的父親原打算找佳文算賬，當他得知佳文死亡的消息後，首先從心裏泄了氣。但表麵上仍然裝出凶狠的樣子。女孩子哭得幾乎暈過去。
“既然是你兒子闖下的禍……現在你兒子不在了，作為家長，你們應該負責。”
“你說說，我們到底該怎麼負責？”
“承擔醫藥費。”
“辦不到。你們孩子懷孕也不是我兒子一個人的錯。你女兒也有責任。一個巴掌拍不響。”
“如果不答應，我就到法院告你們。”
“隨便，反正我兒子已經不在了。想怎樣，隨便。”家裏的父親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佳麗挺同情女孩子的不幸。她走上前勸著父親：“爸爸，佳文做下的事，我們不應該賴賬。佳文死了，我們不能再讓別人背後罵他。”
佳麗的父親聽了有所醒悟。他想了一會兒，眼睛一亮。
“這樣吧。我有一個辦法，如果你同意，我不光全部承擔醫療費，還額外給你一筆賠償金。”
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我一時弄不明白佳麗父親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什麼辦法？”
這顯然出乎女孩子父親的預料。就在他準備撤離的時候，佳麗的父親居然來了這麼一手，這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他原打算“詐”點錢。臨來時，女兒堅決反對，但最終還是屈從了父親的威逼。
“把孩子生下來。”
“什麼？把孩子生下來？”
所有的人像被蠍子蜇了一下，幾乎全跳了起來。一個個瞪圓眼睛，看著佳麗的父親，以為這老頭瘋了。女孩子的父親更是吃驚。
“不行。這絕對不行。”
“如果不行你們就走，沒有什麼好商量的。我一個子兒也不給。”
“沒有結婚就生孩子，今後讓我女兒還怎麼活人？唉！遇到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家，我們什麼話也不說了，自認倒黴。女兒，我們走。”
那人說完拉著女兒轉身就走。
“慢著。如果你們就這麼走了，到時可不要怪我不客氣。”佳麗的父親一下子來了精神，竄到那人麵前，擺出凶惡的樣子。
“你想怎樣？”那人有些膽怯。
“爸，你這是怎麼啦？”佳麗上前勸阻。
“你不要管，我自有主意。”佳麗的父親一擺手，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不怕你。”那人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老實告訴你，不要仗著人多就可以為所欲為。我能來，就說明我根本就不怕你們。”
那人比佳麗的父親高出近乎一頭。佳麗的父親不光人長得矮，而且瘦，背也有些駝，完全不在一個級別。我看到他那副夜郎自大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如果不是我在場，那女孩子的父親會一拳砸扁你。
“我承認我打架打不過你。”這倒是一句實話。“但我長著嘴。我可以到處宣揚，說你女兒和我兒子睡過覺，而且還懷了孕。你的女兒今後就別想再嫁出去。”
這一招可夠狠毒的。我不禁厭惡地瞪了佳麗的父親一眼。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佳文之所以能走上犯罪的道路，跟他這個不成器的父親有著直接的關係。
女孩子的父親被嚇住了。
“佳文走了。我們很難過。總想留一點什麼。我這麼做也是為佳文。你女兒肚子裏的孩子是佳文的種。你就可憐我老年喪子的不幸，給我一點兒安慰吧。”佳麗的父親又變得可憐巴巴。“隻要你答應把孩子生下來，你要多少錢都行。我還可以將我給佳文買的一套房子送給你女兒。求求你。我給你跪下了。”說著，佳麗的父親真的跪在女孩父親的麵前。
這出鬧劇真是太滑稽了。佳麗也想不到父親會演出這麼一幕。她又羞又氣，臉憋得通紅，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晚上，“瘋”了一天的女兒進入了甜甜的夢鄉。我拿起書剛翻開。佳麗走了進來。
“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談你父親白天那一幕？”我淡淡地說。
佳麗不滿地瞪了我一眼，說：“不管我的父親怎麼說，怎麼做，他始終是我的父親。從小到大，他也沒有虧待我。雖然我也覺得父親的做法不妥，但作為一個晚輩，我又能怎麼做？總不能和父親對著幹？”
佳麗的話在理。我一時語塞。從嶽父家回來，我的心裏一直很憋氣。盡管一路上女兒喋喋不休地說這說那，但始終提不起我的興致。
“因為有你在場，我父親膽氣才那麼足。要是在平時，他才沒有那麼理直氣壯。別人一鬧事，他早嚇得腿肚子發軟。我父親一輩子膽小怕事，也因此窩囊了一輩子。他不願意我弟弟也像他一樣活著，才一味地嬌縱。想想他的所作所為，真的，我覺得我父親挺可憐的。”佳麗說著，眼圈紅了，聲音有些哽咽。
“看到你父親那副嘴臉，我覺得很陌生。”
“別說了，什麼也不要說了。我弟弟一死，他全部的希望破滅了，心中的支柱倒塌了。他這麼鬧，就是借機發泄心中的苦悶。”
佳麗說到這兒，我對嶽父的厭惡淡化了。我和佳麗結婚這麼些年，缺少和嶽父的溝通。嶽父的性格內向、怪僻，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我平時很少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問題。尤其我對待佳文的態度，更讓嶽父生氣。理解，需要彼此坦誠。對於佳麗，我又何嚐不是這樣呢？我時常因嶽父的關係遷怒於她。他父親和我都不了解她。她屈意地想在我們之間尋找平衡，唉——。
十二
柳滎陽：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
幾年婚姻生活，使我很失望。我不計較你工人身份，不顧家裏人的反對，堅決和你結婚。事實證明，我父親的話是正確的。在我們結婚前，我父親就曾鄭重地告誡我說：知識層次不同、修養不同、追求不同的人是很難生活在一起的。他要我慎重的對待婚姻。我太年輕了，竟幼稚地認為，以我的感情和執著，一定可以將你造就成我心目中的丈夫。我一次一次勸你學習，並不是想讓你能有多大成就，隻是使你不至於被時代淘汰，也為了我們能有共同的話題。但你始終將我的話當成耳旁風。我在失望之餘，認真反思，覺得對你的要求太高了。於是我不再要求你，隻希望你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好人。
誰知你連這最起碼的標準也難以達到。試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使你三天兩頭不回家？在你心中，還有沒有這個家？我哪一點比不上那個坐台小姐？你被她迷的神不守舍。結婚幾年來，你可曾對我這般好過？
是到了好好想想的時候了。這樣的婚姻對我有什麼意思。我不是你的保姆。我走了。不要找我。你找不到我。
希望你好自為之！
水萍
“水萍走了。”
一天晚上，柳滎陽帶著女兒柳虹來到我家。柳虹臉上還掛著淚滴，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佳麗急忙將柳虹接過來抱在懷裏。女兒玲玲也懂事的拿出自己的玩具哄柳虹。很快柳虹臉上便露出了笑容。
柳滎陽的氣色看上去不大好。
“走了？到哪兒去了？”我吃了一驚。
“我也不知道。昨天下午六點半，幼兒園阿姨打電話過來，讓我去接孩子。我一聽急了，不知道水萍為什麼不接孩子，以往都是她接送孩子。我隻好到幼兒園將柳虹接回來。回到家就看見水萍留給我的信。剛開始我以為她隻是和我開玩笑。誰知她一晚上都沒有回家。”
柳滎陽說完，將那封信遞給我。
“那你有沒有找過她？”
“這不，我整整找了一天。單位領導將一張假條拿出來給我看，是水萍寫的。隻說有事請假，並沒有說什麼事。”
“你有沒有去過她家？”
“去過。她父母說根本就沒有看見她回來。”
“這就邪門了。她居然連女兒也不要，擅自離家出走。”
“昨天晚上，柳虹哭了大半夜，一直嚷著要媽媽。弄得我心裏煩亂極了。我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才把孩子送過來，讓佳麗代管幾天。我準備下功夫尋找水萍。”
經管孩子倒沒有什麼問題。白天送進幼兒園，晚上接回來，吃過飯，讓她和我女兒睡在一起就行了。
“看來你真是傷透了水萍的心，她才會丟下孩子，丟下工作，離家出走。”
我在心裏自責，我沒有盡到一個朋友的責任，沒有好好勸柳滎陽回到水萍身邊。而是看著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僵，扮演了隔岸觀火的卑鄙角色。“找到水萍以後，你要好好向她認錯，爭取把她勸回來。”
柳滎陽到處打聽水萍的消息。而水萍好像從地球上蒸發了。
柳虹在佳麗和玲玲的照顧下生活得很好。玲玲學著大人的樣子悉心照顧柳虹的生活。柳虹到底是小孩子，她在玩耍時想不起水萍，睡覺前才哭著要媽媽，直到睡著。看著孩子的可憐相，我們都覺得揪心。
劉婷所在的洗浴中心被公安機關查封。劉婷也以*女的身份被公安機關拘留。
這對於柳滎陽的打擊是沉重的，他變得比以前還要神神道道。時常來我家講述自己的不幸。以前，他沒有來的時候，女兒玲玲想他來。現在他來時，玲玲卻怕他來。甚至柳虹也覺得柳滎陽害怕。
一天，柳滎陽神秘地伏在我的耳邊。
“我曾經撞死過人。我對誰也沒有說，現在我告訴你。”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柳滎陽鄭重其事的樣子，以為他的幻病又發作了。
“x月x日晚上，在去唐溝的路上。那天下著大雨……”
原來是柳滎陽撞死了佳麗的弟弟佳文。
柳滎陽被公安機關拘留了。
水萍回來了。
兩人平平靜靜地辦了離婚手續。
“你早就知道是柳滎陽撞死了我弟弟，你就是不說。”佳麗哭著說。
“我也是剛剛知道。柳滎陽投案的前一天才告訴我真相。”
這幾天，我和佳麗的關係處得十分緊張。任憑我怎麼解釋，佳麗始終不相信。在佳麗心中，我成了包庇柳滎陽的嫌疑犯。結婚以後，我們經常因為生活瑣事鬧矛盾，但往往很快就風平浪靜。這次卻不同，佳麗憋著勁和我鬧。居然和女兒睡在一起，將我排除在她們母女之外。佳麗和女兒在一起，有說有笑，見了我就像見了仇人一樣，臉一下子耷拉下來。女兒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對我寄予深深的同情。我和佳麗的關係從沒有這麼緊張過。我做過多次努力，但佳麗好像不打算饒恕我。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腦海裏浮現出佳麗以前的種種“惡習”……
我氣憤地想：離就離吧，誰離了誰也能活。
“爸爸。你要努力，千萬不要放棄。”
一想起柳虹離開水萍時的可憐相，我的心就軟了。女兒玲玲離不開我，也離不開佳麗。
看來我不能放棄。於是我再一次敲響了女兒臥室的門……
應了。通過幾次平平淡淡地接觸，我們結了婚，後來就有了可愛的女兒玲玲。
正如朋友所說，佳麗確實是過日子的女人，從不多事，對我父母也格外孝順。深得父母親喜愛。幾年婚姻生活，風平浪靜。我真正享受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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