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其最深遠的意蘊幾乎囊括了浙商成功的全部奧秘,但是其最隱蔽的局限也暴露了浙商的全部局限:無視企業製度的重要性,無視公司治理的必要性。因而,與中國各地的企業一樣,浙商企業往往“短命”。
“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首先表現出浙商天然的成本觀念。白天人模人樣,懷揣“過濾嘴”香煙見人就遞,甚至西裝革履,請客送禮。這其實不小氣,因為麵對的是別人,是有求的對象,是正常的商務成本支出,沒法省也省不了;到了晚上,並非所有人都沒有錢住賓館,因為麵對的隻有自己,能省就省,況且睡地板也未必比加了稻草鋪的爛床糟糕多少。這個苦相信並非隻有浙江人吃得起,關鍵看有沒有把住賓館和睡軟臥的錢看為成本。
“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還表現了浙商在嶄新的商業文明麵前對曆史文化傳統造就的“心理障礙”徹底舍棄的決心。鑽到別人屁股下麵睡地板實在是一件丟麵子的事情。在商品經濟發軔之初,多少農民遲遲邁不動“害羞”的腳步。而浙江台州農民邱繼寶卻“厚著臉皮”,帶著自己的拷邊機通過下水道進入廣交會。如今他已成為國內縫紉設備製造產業龍頭企業掌舵人。“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是對新生的商品經濟、市場經濟的一種坦蕩追求,一種“理所當然”,一種“大義凜然”。
然而,“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重視的是一種戰術,而不是一種戰略。當企業做到一定規模時,這種“技術”而非“謀略”的做法,開始顯現其負麵作用。
2004年夏天,隨著因為電荒出現的民工返鄉潮的步伐,筆者曾經到安徽調查,不少民工給浙江老板打了一個倒數第二的低分。原因是,有不少老板不想買保險,不想造宿舍,不想辦食堂,更不願意化錢辦培訓,甚至以扣押工資和身份證的辦法扣留民工。
由於缺乏一種理性的製度來評價公司運作,不少“心痛鈔票而睡地板”的浙商不願意製度化治理、管理公司。他們不願投資更新技術、提高工人的勞動生產率,使企業陷入一個低技術的陷阱。在民工培訓上,不少老板更是怕民工流動大,為他人作嫁衣而舍不得掏一個子。到2004年“民工荒”來臨時,一些企業被民工集體炒了魷魚,陷入難言的尷尬。
浙商起源於一個賣方市場時代,在不少人的眼裏,市場經濟似乎異常“簡單”,埋頭生產,簡單重複,就是利潤之道。一些浙商把“睡地板”作為市場經濟永遠的鑰匙,認為隻要挺得住,算得精,就能長盛不衰。無休止的量的擴張成為置業的方法論,貼牌借東風成為進軍世界的捷徑,模仿取代了自主研發,價格拚殺取代了附加值實現。
這是浙商輝煌背後的另外一組數字,主要產品單位能耗比發達國家高30%以上,2003年,浙江省萬元生產總值耗電約1340千瓦時,能源利用效率比發達國家低10多個百分點。浙江省二氧化硫排放量69萬噸,比上年增加7萬噸,超過國家規定的排放控製指標10萬噸。“低檔產品做不過人家,高檔產品又做不了”可能成為浙商的另外一種尷尬。
南存輝早就不睡地鋪了。盡管大老板與其員工一起睡在地板上,可以解讀為浙商的“民主、平等”。
因為“睡地鋪”會形成浙商的一種思維定式:隻會模仿,不會創新;沒有遠大的理想,其管理像風箏一樣牢牢地抓在手裏。
長大的浙商期望基業常青,從而尋找蛻變之路。南存輝和正泰是其中一例。
1984年7月,20歲出頭的南存輝不想補鞋,開始創業。他以房屋折價,大約投入5萬元,辦起了前店後廠的“樂清縣求精開關廠”,以“地鋪精神”走上創業路。
這個開關廠演變為現在的正泰集團。盤點正泰進化史,三線非常清晰:
其一,工廠—公司—集團—控股公司,企業組織形式前進的四個階段。起初屬於業主合夥股份合作製,後來是規範的股份製。
其二,相應的資本社會化過程。南存輝個人持股從100%下降到20%的同時,企業規模從1000萬元擴張到2003年銷售收入101億元,總資產31億元。
其三,管理模式的演進。從所有權與經營權一體到“三會”製衡、三權並立機製的建立,初步形成了以公司總部為投資中心、以專業總公司為利潤中心、以基層生產公司為成本中心的“母子公司管理體係”(即三維矩陣管理模式)。
南存輝“廢除”家族製問題上的高明之處,並不在於徹底,而是理性和實效。浙江許多家族企業的製度化實踐表明,一步到位地廢除家族化往往容易以失敗告終;在這個問題上,漸進式的改造可能比推倒重來更有成效。
經過多次調整,正泰的股權結構已經大為分散,但大股東依然是董事長南存輝,占27%的股份,5個副總裁3個是親戚,2個是負責技術的朋友,基本沒有改變家族企業的性質。但他的家族企業卻實實在在地快速做大了。南存輝認為,家族成員控製的企業並不一定是家族製企業;同時,不是家族成員控製的企業也可能是家族式管理的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