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除了中國”?不僅因為與當時的日不落帝國相比,中國條件太過落後,而且在蘇慧廉和多數英國傳教士眼裏,到世界上最現實的民族麵前出售一個純粹的理論,何況這個理論還不能給他們帶來現世的利益,這幾乎就是南柯一夢。有一種觀點稱,中國常被傳教士視為最抗拒福音的國家,因為許多中國人無法接受基督教,反對祭祖、以及其他偶像崇拜的立場,因而對傳教士抱有敵意。
蘇慧廉最後被命運選中。1883年,春寒料峭時,21歲的蘇慧廉曆經4個月的海上和陸路行程,終於抵達溫州。沈迦判斷,以蘇氏對中國的了解,“也許他啟程時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
就在那個年關,告別同行的闞斐迪牧師,沿著狹小、擁擠、氣味難聞的街道回到冷清的家,蘇慧廉備感孤清。“不會說當地人的語言,前麵的生活也許是死亡,誰又知道呢?”當溫州人舉城燃放爆竹,歡慶除夕時,稚氣未脫的蘇慧廉卻在給父母的家書裏抱怨,自己身處一個沒有壁爐的氛圍,看不到前方的半點曙光。
然而,就像他的中文名字“聰慧、廉直”所代表的,蘇慧廉身上有著同時代所有優秀西方傳教士的共同品質:信仰虔誠、誌存高遠、勤奮執著,有著極強的生存智慧。
“他們首先是一批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沒有功利心。”沈迦說,除了具有一般人難及的虔誠信仰,能派駐海外的傳教士都經過了嚴格的選拔,勤勉堅毅是必備的素質。
更讓人驚歎的是,僅用半年時間,蘇慧廉就能用溫州本地話登台傳教。身穿清朝服飾,嚐試本地食物,克服空氣中的惡臭,習慣路邊的乞丐和狗,這些對他都非難事。“和猶太人在一起就做猶太人,和希臘人在一起就做希臘人。”矢誌要效法耶穌門徒保羅的蘇慧廉確實如他所誓言的,到了溫州,就和溫州人在一起做溫州人。
今天,溫州信基督教的人數已超百萬,沈迦在采訪時援引北大社會學係的調查數據說,每7個溫州人裏就有一個是基督教徒,教徒人口比為中國之冠。
而在130年前的溫州,人們對於初來乍到的西方人和外來宗教並沒有那麼容易買賬。
在當地人眼裏,這些碧眼赤須的洋人是怪物。梁啟超曾感歎,在甲午戰爭前後,堂堂的北京書鋪竟找不到一張世界地圖。而在溫州,人們盯著蘇慧廉看,“那奇怪的眼神看上去有種惡意與恐怖”。還有不少人試圖揭開蘇的妻子路熙高高的裙撐,想知道裏邊是不是什麼都沒穿。
比消除獵奇心難上百倍的,是吸引和說服人來聽傳教布道。太妃糖開道、府試時發福音,為來訪者準備茶水和香煙,蘇慧廉嚐試了各種方式。帶著牛津的香腸和沙丁魚,這兩樣分別象征著英國和法國的食品,還有他的兩位本地追隨者,“一個殘疾,一個肩膀柔弱,一個隻會嘟囔幾句難懂的中國話”,3人組合一次次地深入溫州周邊,實現著溫州近代基督教史上的“農村包圍城市”。
從暴亂始,自革命終
但他最為倡導、也最為奏效的方式,是除了傳教以外的“另外兩條腿”:醫療和教育。
奎寧、阿司匹林這兩種常用西藥,原是蘇慧廉為防止自己來華水土不服,到溫州後不僅治療了當地人的瘧疾、感冒,還幫家徒四壁的丁先生戒掉了毒癮。此後“供不應求”,蘇慧廉夫婦幹脆開了禁煙所。還因為會拔牙、修正倒睫,蘇慧廉的“神醫”大名不脛而走,一位叫三郎的麻風病人竟匍匐百餘裏前來求診,激起了蘇氏的同情心,定理醫院和溫州白累德醫院先後開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