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齋一直向前走,穿過一片鬱鬱蔥蔥的榕樹,便可隱約可見高牆圍繞的牢房。牢房門口有守衛值守。呂生將二人引到了牢房的大門口,又交代獄卒好生照看著,尋了個理由離開了。
蘭芝暗暗不滿,小聲抱怨著呂生目中無人。李錦然卻別有意味地笑了笑。這呂大人實在聰明得很,一來她有趙灝書信為證,出入牢房本就暢通無阻。倘若此時他再跟了進來,明顯是對趙灝不夠信任。趙灝多疑善變,若是知道此事必是再容不下他。二來他對周氏之事極為頭疼,此時若跟著自己進去,怕自己有意袒護周氏而作偽證,讓他騎虎難下,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任由自己放開手去做了。他隻需離開便能討好趙灝與周良二人,一舉兩得焉能不樂。
在兩名獄卒的引領下,李錦然與蘭芝走進了牢房。外麵豔陽高照,而牢獄內卻點著火把照明。獄卒在前方領路,引得囚犯雙手扒著牢房的木門瞪大眼睛地往外看著。見來人穿著體麵麵頰潔淨,心裏很是不平,狠狠地往外吐了口唾沫。
獄卒監管這些囚犯已有些時日,對囚犯的神態十分熟悉。眼看著唾沫就要吐到李錦然的身上,高個子的獄卒眼疾手快擋在李錦然的麵前。李錦然順著唾沫的方向看過去,見那囚犯似是因吐到獄卒身上極為害怕,冷冷笑了笑,繼續朝前走去。另一名獄卒急忙跟了上去。不多久關押那囚犯的牢房裏便傳來一陣慘絕人寰的叫喊聲。蘭芝緊緊攥住李錦然的胳膊。李錦然回握住她的手,不動聲色地朝獄卒問道:“他犯的是什麼罪?”
留下的那獄卒恭敬答道:“搶劫。”
李錦然笑道:“可是仍未招供?”
獄卒搖了搖頭。
“即使如此,怎還又受皮肉之苦?”若她所聽得不錯,方才那叫喊聲撕心裂肺,定不是一般的刑罰。李錦然正問著話又聽見嘶嘶聲,比方才還要痛苦百倍的哭喊聲傳了過來,緊接著她聞到了一陣皮肉被燒焦的味道。是烙刑!她微微地皺了皺眉。
獄卒在前麵走著,並未看見李錦然的表情,隻開口道:“這些囚犯在牢獄裏欺軟怕硬,但凡新來的囚犯沒幾個不被欺負的。小姐今日來得急,怪我們沒有將這些人收拾妥當,險些讓你受了罪,這點皮肉之苦就當給他們個教訓了。”
蘭芝早已嚇得不敢言語,抓著李錦然胳膊的手顫顫抖抖,她也聞到了那股味道。獄卒又說了那樣的話,令她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
李錦然將蘭芝擁在懷中。這丫頭平日勇敢得很,卻見不得這般血腥殘忍的場麵。她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地說道:“不要怕,這牢房裏關押進來的都是犯了大錯的人。”
那獄卒倒是個會看人眼色的,見蘭芝麵色蒼白,開口說道:“方才呂大人未來之前我們正在吃烤鴨,如今吃了一半肚子還餓著。你們看能不能快些走,前麵就是周氏的牢房了!”
蘭芝聽見獄卒這番話後,心情稍定暗道原來不是烙刑,麵色漸漸有所好轉,卻仍不肯鬆開李錦然的手。李錦然由著她牽著自己向前走。走過第五個牢房後那獄卒停了腳步,敲了敲麵前牢房的門開口道:“周夫人,有人來看你了。”
隨著獄卒的話落,李錦然已帶著蘭芝走到了牢房的門口。周氏仍舊穿著從李府離開的那一身衣裳,潔白的長錦衣上蒙了一層灰,金絲線繡著的點點梅花更凸顯了衣衫的髒亂。李錦然暗暗發笑,這牢獄的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周氏聽見獄卒說有人來看她,急忙從破舊的床上坐起來朝牢門處奔了過來,到了跟前才看清來人是李錦然,眼裏希冀的光芒頃刻間暗了下去。尤其是在李錦然對著她微微笑時,她心裏恨不得扒她的皮。可如今她身在牢房,就算喊破天也不能將李錦然怎麼樣。她隻淡淡地看了李錦然一眼,憂傷地轉過身向床邊走去。
那獄卒似是擔心李錦然會因為周氏的冷漠而難過,寬慰道:“周夫人來了此處,對誰都是不言不語,小姐不要多想。”
李錦然隻輕輕地歎了一聲,從衣袖中拿出一兩銀子塞到那獄卒的手中,對獄卒說道:“有勞小哥帶路了,我想跟二娘單獨說說話,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獄卒接過銀子,對李錦然所提的要求自是百般答應,拿出鑰匙開了牢門後,又以巡查牢房為由為二人留下。
李錦然見獄卒已走得足夠遠時,不再露出笑顏。她踏進牢房的門,看了看周氏睡過的床,故作貼心地問道:“二娘在這睡得可習慣?”不待周氏回她,又自顧自地說道,“在府上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人貼身伺候,在這兒真是受苦了呢。你說是不是?”
周氏麵色氣得鐵青,冷聲地說道:“你現在莫要得意,以為把我關在這裏就你贏了?我在這已待了數天,可沒有人真敢把我怎麼樣。你能將我弄進來,我大哥就能讓李錦繡有同樣的待遇,看看最後受折磨的到底是誰?”
看著周氏此刻依舊逞強的嘴臉,李錦然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將周氏從上到下看了個遍,嘖嘖地說道:“周氏,牢房裏的消息不夠準確呢。難道你不知道錦繡已被四殿下親自接到他的府邸了嗎?”
當初,趙翰離開趙灝的府邸時說讓錦繡跟著他,她回李府就提筆寫了一封信,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詳細地寫了出來。她不再對錦繡有半點隱瞞,希望錦繡在這個關鍵時刻能尋一處安全的地方,自己好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對付周氏上。她將此信交給趙翰後,趙翰很快就去了周府,將她的信轉交給錦繡。好在錦繡沒有叫她失望,裝作與趙翰情投意合。趙翰當著周良的麵,親自將她接離周府。周良雖氣憤不已,卻也隻能暗自吞下。
想到此,李錦然笑意更濃,有意地說道:“如今沒了錦繡威脅我,你還能怎麼辦呢?”
周氏哪裏是肯服輸的人,看著李錦然笑得燦爛的臉,咬牙說道:“我大哥不會讓我在這裏待一輩子的。一旦我出去,你要小心你的母親妹妹,可別一個不小心哪天沒了性命,再到我這裏來哭著求饒。”
李錦然眼裏冷光一閃,走上前抬手狠狠地給了周氏一巴掌。這出其不意的挨打讓周氏險些摔倒在地,她瞪大眼睛狠狠地看著李錦然,正欲開口訓斥。李錦然眯著眼用盡全力又打了一巴掌,周氏的臉騰的一下變得又紅又腫。
周氏很快回過神,抓住李錦然的衣襟就要打還回去。蘭芝眼看著小姐要吃虧,繞到周氏的身後以手做刀往周氏的背部劈過去。周氏慘叫一聲,眼神犀利地看向蘭芝,道:“你這個賤人,李錦然無權無勢你偏生要幫她。待我出去,先死的必是你!”
蘭芝恨極了周荷的蛇蟲心腸,明白若是沒有周氏的縱容,周荷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肆意妄為。她將蘭巧的死也算在周氏的身上,如今聽她說要自己死,心中更是氣憤不已。她一直做苦力,力氣比周氏大許多。她眸光狠絕地看向周氏,使勁一推讓周氏連連後退數步。周氏一個踉蹌沒有站穩,向後倒了過去,隻聽撲通一聲,頭重重地磕在堅硬無比的地麵上。周氏張了張口,卻連叫也叫不出來。
蘭芝已氣紅了眼,隻想將這些日子來自己與李錦然受到的屈辱一並都討回來,大步走上前將周氏從地上提起來,卻被李錦然喝住。她氣喘籲籲地停了手,冷哼兩聲便將頭撇過一邊,不再看周氏。
李錦然走到周氏身旁,似笑非笑地說道:“二娘,我這丫鬟不懂事,方才冒犯了你。錦然替她向您賠罪,還望二娘海涵。”
周氏目齜欲裂,生生地挨了這樣的打,簡直是奇恥大辱,卻不敢再開口說話,生怕說了難聽的惹得她們心中不悅再招一頓打,故而隻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良久沒有言語。
李錦然似是對蘭芝方才做的事極為不滿,轉而看向蘭芝,怒斥道:“好大膽的丫鬟,我方才打二娘是氣不過她明知被人故意設計陷害入獄,卻偏偏不告訴我,讓她白白坐了這麼多天的牢。你打她又是為何?”
蘭芝與李錦然唱雙簧已不是一兩日,看也不看李錦然,沉著聲說道:“你並沒有跟我說她是被陷害的,按大慶律法,蓄意殺人乃是死罪。她方才又說讓大夫人與三小姐死,我一時氣不過……”
至於蘭芝後麵說了什麼,周氏一點也沒有心思去聽。她在心裏將李錦然方才所言琢磨了一遍,揣摩李錦然有意要放自己出去。明明是她大費周折地利用趙翰將自己關進了大牢,此刻又為什麼將她放出去?她心中千般不解卻沒有抬頭去看李錦然,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隻聽李錦然在她耳邊道:“二娘啊二娘,您叫錦然該如何說。平日您與小荷走得近,以為自己心地善良便所有的人也都存著善念。是您直至今日,怕也不會料到是小荷模仿您的字跡,然後親自交到青蓮的手上,謊稱是您吩咐的。那青蓮心思簡單未曾想到其中緣由,以為是您欲要殺我,才向府衙作了假證……”
“不是小荷,怎麼會是小荷!”周氏毫不猶豫地打斷了李錦然的話。她明白了,李錦然是想讓周荷換自己出去。她冷哼了一聲,周荷的背後可沒有周良那樣雄厚的靠山,倘若進了牢獄指不定還要吃什麼樣的苦頭。張媽媽就是個例子,她以為隻要張媽媽進了牢房,李錦然便會放過她。熟料幾日後她派人去打聽,張媽媽已服毒自殺。她心裏明白得很,張媽媽是被人喂的毒,想不到李錦然的動作竟然這樣快。她已失去了張媽媽這個能聽話做事的人,周荷萬萬不能失去。她抬起頭看著李錦然道:“你一定是弄錯了,小荷心地善良,斷不會做殺人之事。”
李錦然故作疑惑地說道:“如果不是周荷,莫非是承歡?”
提及承歡,周氏的臉色當即變得蒼白起來:“這件事與她沒有關係,你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李錦然似有所悟般笑道:“我倒是想讓她遠離這紛紛擾擾,可她最近總纏著我,問你去了哪裏,又哭又鬧的,唉!我也不知自己能堅持多久呢。若是我不忍心看她哭哭啼啼的模樣,將您在這裏的事跟她說了去,依承歡的性子怕是要以命換命也要將您救出去呢。”
二夫人聽罷此話,猶如被人抽幹了所有的力氣般癱倒在地,有氣無力地說道:“承歡待你如同親姐姐,你放過她,算我求你!”
李錦然仿似沒有聽見她的話,隻繼續說道:“二娘可能還不知道,祖母回來了,知道浣衣房瘟疫一事,拿著拐杖打了小荷一頓。若不是我替她求情,怕是要落下一身傷了。隻是無論我如何勸說祖母,祖母還是將她送進了衙門。”
“你說什麼?”周氏渾身僵硬地看向李錦然,臉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滾落了下來。她緊緊攥住衣袖,半晌又道:“那小荷怎麼說?”
李錦然將周氏從地上扶了起來,痛心疾首地說道:“二娘,小荷說浣衣房之事是您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