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然抿著唇輕輕地笑了笑:“隻要祖母喜歡就好。”
這刺繡的確出自李錦然之手,沒有跟吳氏說的是,這刺繡並非為吳氏所繡。這刺繡的風景是當年她與母親在為數不多的出遊時見到的,母親見之極為喜歡,曾對她說若有一天老去,必會選此處頤享天年。隻可惜母親還未老便生病,她隻好將這風景繡出來,時不時地拿給母親看。
可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眼下還是要先贏得吳氏的心。她知道吳氏喜愛刺繡,便投其所好。以前是她少不更事不明白其中利害關係,吳氏雖上了年紀卻是李錚的母親。李府之事雖不過問,但依舊是能做的了主的人。她給吳氏沏了杯茶道:“祖母,以前是錦然不懂事,做了很多傷你心的事,錦然在這以茶代酒給您賠罪了。”說罷此話她雙膝跪地,將茶杯高高地舉在頭頂之上。
李錦然說這番話時吳氏有幾分動容,心道這孩子也是吃苦長大的,又是她的親孫女。李錚長年征戰在外,母親又成了那副樣子,定也是心裏難過。她接過李錦然手中的杯子將茶喝盡,又將李錦然從地上扶起來,語氣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淡:“你這孩子!”李錦然抬起頭去看吳氏的麵龐。吳氏才看清她臉上已掛滿了淚水,拿著帕子去給她擦:“好端端地哭什麼,讓人知道了,還以為我欺負自己的孫女。”
吳氏的一舉一動仿若與李錦然從未疏離過。李錦然想起年幼時母親對她甚為嚴厲,被母親當麵訓斥不敢哭,事後跑到吳氏麵前哭哭啼啼,吳氏也是用這樣的口吻對她說道,竟是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聲。多少年了,她再也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
吳氏見她哭得更甚,歎了一聲道:“當年讓你父親另娶他人,知道你一直怨著我,故意與我處處作對。可你父親不娶別人,又怎能將你跟錦繡照顧妥當。我看敏和心思細膩,待人又周到有禮,才讓她進了李府的大門。”
李錦然聽見吳氏這番話,撲進吳氏的懷中再也不肯鬆開。她真傻,竟不知吳氏讓二夫人周氏進李府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她一直以為吳氏是看上周氏的家族。
吳氏猶如兒時在李錦然哭泣那般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滿目慈祥地說道:“可是有誰讓你受了委屈,怎這般傷心。”
李錦然搖了搖頭,哭得更加傷心起來。
這些年來李錦然雖與她關係冷淡,可她知道李錦然的性子,無緣無故地絕不會輕易落淚。她正要細細問之,周荷忽然雙眸含淚地跑了進來,模樣好不可憐。
李錦然輕輕地離開吳氏的懷抱,一麵擦淚一麵笑道:“祖母,您不用擔心我,我就是太高興了。”她轉過頭看向周荷,疑惑地問道,“小荷,可是阿信和蘭芝欺負你了?”
周荷含著淚水委屈地說道:“剛剛黑貝站在花圃邊上叫聲連連,我好奇地跟了過去,以為它發現了什麼,結果……夜色太黑,我竟把四殿下送我的信物弄丟了。”
嗬!這周荷為了給她按個罪名也算煞費苦心了,怕是在花圃裏沒找到東西,想再看清楚些吧。李錦然並不拆穿她的把戲,故作體貼地說道:“妹妹別著急,我讓蘭芝與沈信一起幫你找找。”
周荷急忙開口道:“不用麻煩了,他們不知四殿下送我的信物是什麼,我自己來就好。”
李錦然暗暗笑了笑,是怕他們就算發現了什麼也會隱瞞吧。能讓祖母帶著狼狗黑貝來,顯然是要搜到什麼才肯安心離去的。她將屋裏閑置不用的一盞燈點亮遞到她手裏道:“妹妹說的是,既是四殿下送的信物,可一定要找到才好。”
周荷提過燈便又向花圃走去,吳氏麵色微微變了變對李錦然道:“去看看小荷丫頭在找什麼,我倒是好奇得緊。”吳氏說罷此話就要從椅子上起來,李錦然見狀便將她小心攙了起來,待走到門口時便見吳氏養的黑貝圍著花圃繞圈口中狂叫不已。
周荷提著燈在花圃裏細細地尋找,暗道這花圃一定有問題,否則黑貝也不會這般反常,壓下心中的喜悅將每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找了一遍後一無所獲,提著燈又湊低了一些,才發現土是濕的,竟還有些許血跡。她彎了彎唇,李錦然,窩藏刺客的罪名你逃不了了。她故作害怕地將手裏的燈扔在地上,大叫了一聲。
吳氏聽見周荷地叫聲當下甩開李錦然的手,拄著手杖往花圃走去,語氣極為關切地說道:“丫頭,你怎麼了?”
李錦然站在吳氏身後,吳氏果然是不信她的,心中原先的感動一點點消失。吳氏來之前必然聽見周荷的一番說辭,可是吳氏也不信周荷,所以帶著自己養的黑貝親自驗證。若是當真窩藏了刺客,吳氏必然將她交給府衙處置。可若是周荷誣陷她呢,她愣愣地看著被吳氏掙開的手,很想知道若是吳氏發現周荷是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又會怎樣待她。
周荷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白兔,撲進吳氏的懷中,驚慌地說道:“有血,地上有血!”
吳氏將地上的燈撿起來往地上照了照,頓時沉了臉色,拄著拐杖的手不住地顫抖。她抬起手中的拐杖指向李錦然氣道:“哪裏來的血,你給我解釋清楚。”
周荷心裏已歡呼雀躍,走到吳氏身邊將她攙扶住:“您別動怒,小心氣著身體。”
吳氏看向李錦然的眼裏皆是失望之色,由周荷攙著胳膊緩緩走到李錦然跟前,忽地拿起拐杖往李錦然身上打過去。錦然似是未曾料到吳氏會有這個動作,站在原地硬生生地挨了一下,頓時疼得白了臉。站在她身後的蘭芝見李錦然挨了打,欲要上前將她扶住。吳氏狠狠地看向蘭芝,蘭芝嚇得不敢再有所動作。
李錦然看向吳氏將蘭芝護在身後,吳氏見之更是氣憤地拿起拐杖又要再打她。李錦然不躲不閃,倔強地說道:“我以為您來梅苑是來看我的,原來您就是想教訓我的。”
“蠻不講理,你還不認錯?”吳氏手中的拐杖眼看就要落在李錦然的背上。蘭芝見狀急忙抓住吳氏的手,說什麼也不肯讓李錦然再挨一下打。吳氏看著一個小小的丫鬟都敢阻攔她,氣道:“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小荷,去府衙請知府來,我治不了你,難道國法還不能嗎?”
李錦然抿著唇,已是淚流滿麵,卻不肯再去擦:“阿信千裏迢迢回府上稟報母親病情好轉,我命蘭芝殺雞慶賀,難道這也做錯了嗎?”
吳氏手中的拐杖停在半空,又看了眼周荷,才問道:“這麼說花圃的血跡是雞血。”
李錦然點了點頭,似是滿腹的委屈無處可訴,聲音變得又弱點:“您不信可以去廚房看看,蘭芝剛將酒擺上,還未來得及做。”
吳氏不再猶豫向廚房走去,果然見到一隻咽氣不久的雞,麵色才好看了許多。再回到院子中央時,看向周荷的眼神變得冷淡疏離起來,說道:“回去吧!”
“祖母,為何方才見到花圃的血跡,要去請知府來,府上可是出了什麼事?”李錦然故作不知地問道。
吳氏並未回她,隻是抓住她的手道:“孩子,疼嗎?”
李錦然知道吳氏已信了她的說辭,心中一口氣放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吳氏見她這樣乖巧,受了委屈挨了打竟連一聲都不吭,想到來梅苑之前周荷所說的話,心裏有了計較。錦然是她的親孫女,如今竟被人扣上一頂通敵叛國的罪名,而自己竟想也不想地就懷疑她,心中難免愧疚不已,再看向李錦然時,語氣變得十分慈祥,說道:“這些日子我都不走了,有空多來我這走走,莫要讓人以為你失了依靠。”
“謝祖母。”李錦然臉上還掛著淚,卻笑得開心。
吳氏見她僅這樣便輕易滿足,又聯想到周氏進門後,李錦然似是從未有過笑容。若是周氏當真待李錦然好,她的心早就被焐熱了吧!又想到方才進李錦然屋裏時,看到裏麵的物件擺設皆是上等精貴易碎之物,眼色又沉了幾分,暗道若是失手打碎任意一件東西,都有可能遭到周氏的怪罪。錦然這丫頭明明吃了這麼多苦,卻連自己都瞞著。她歎了一聲,轉身對周荷道:“錦然屋裏的幾件擺設瞧著都不錯,明日叫人送到我那兒去吧。”
周荷知吳氏此刻已信了李錦然,心中煩躁不已,明知梅苑處處透著不尋常,此刻卻又不能再說什麼。她看了眼蘭芝,見她站在阿信身邊扶著他。阿信麵色又有些蒼白,透著夜色她看不太清。正欲走上前看個仔細,便看見吳氏冷著臉看向自己,隻好停了步子答道:“小荷記下了。”
吳氏又看向李錦然道:“孫氏可是能說話了?”
李錦然想到母親,嘴角露出一抹笑:“還不能,但已能開口笑了。”
孫氏是吳氏親自挑選的媳婦,未病前又持家有道,府上無人不對她稱讚有加。孫氏得病後,吳氏也曾鬱鬱寡歡了一陣子。如今聽見孫氏病情好轉,也有幾分高興,連連說道:“好了就好啊,等她回來了,我要親自去迎接。”她抬頭看了看已爬到夜空中的月亮,拄著拐杖往梅苑門口走去。周荷欲上前攙扶,吳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訕訕地收回了手,隻跟著吳氏身後出門。黑貝見吳氏出了門也不在梅苑多待,吠了兩聲也跑了出去。
梅苑此刻安靜了下來,李錦然起身將梅苑大門鎖上,沈信已隱忍得大滴大滴汗珠滑落。蘭芝緊緊扶住沈信,生怕他隨時會倒下去。李錦然轉過身便看見蘭芝眼裏對沈信疼惜的這一幕,微微思索了片刻開口道:“這些日子你便在梅苑安心住下,待身體好透後便從哪來回哪去,永遠不準再踏入李府半步。”她不想知道沈信到底從何而來,身上背負著怎樣的使命,卻明白他殺了孫止與周正二人,在李府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待下去了。他又與西涼有莫大的關係,她也留不得他。
沈信因她這話受了刺激,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蘭芝顫抖地拿出帕子去擦他嘴角的鮮血。李錦然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如今梅苑隻我一人,不需要這麼多人手,二夫人未回之前我在李府還是說得上話的,去管家那裏領些銀兩走吧。”
蘭芝轉而看向李錦然,似是不信他所言之辭:“小姐,你怎麼舍得?”
李錦然不再言語,往自己的屋裏走去。
蘭芝這般聰明,定會明白自己讓她離開的緣由。她希望蘭芝跟沈信一起離開。她看得出蘭芝對沈信有情,沈信對蘭芝有義。她希望自己這輩子無法得到的東西,他們能夠得到,但願他們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
沈信站在原地劇烈地咳嗽,蘭芝小心翼翼地扶著他。沈信捂住胸口道:“小姐在李府無依無靠,身邊信任的人不多。無論我能不能再留在此地,你都要陪著她,明白嗎?”
蘭芝緊咬著唇點了點頭。她早在跟了李錦然之後,就發誓要與她同生共死,自然不會離開。隻是此話被沈信說出口,隻覺心中萬分疼痛。
沈信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歎了一聲道:“生在亂世,我又有使命在身,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我都明白的。”蘭芝扶著他往他屋裏走去,“你好好休息便是,明日我再來看你。”
蘭芝一路上都沉默不語,沈信知她心中難過,卻也找不到什麼辦法,任由她扶著自己回屋裏,在她離開後獨坐桌邊飲著一杯杯烈酒。蘭芝回到屋裏,拿著方才為沈信擦拭嘴角鮮血的帕子愣愣地出神,片刻後又抱膝痛哭。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透,蘭芝起來準備早膳,聽見門外有響聲傳來,以為有人暗闖梅苑,迅速將門打開要去抓人,卻見李錦然的門口放著一個木盒子。她將木盒子從地上撿起來,欲等李錦然起來後再轉交給她。然才轉身,門便從裏麵打開。
李錦然因為心裏裝著事,睡眠極輕,門外稍有動靜便驚醒,起身開門時正巧看見蘭芝手上的木盒。蘭芝見她已醒來便將木盒交給了她。她打開木盒見裏麵裝了五根手指,皺了皺眉將木盒又關上。蘭芝好奇心強也想湊過去看一眼。李錦然怕將她嚇到,開口笑道:“有人送禮物討我開心,不過尋常的首飾罷了。”
蘭芝撇了撇嘴覺得沒趣,便轉過身去忙自己的事了。李錦然關上門拿著木盒笑了笑。趙灝動作真夠快的,不過一夜時間便已將那幾個闖梅苑的人都處理掉了。李錦然並未瞞著蘭芝,趙灝此舉確是在討她歡心,為的是贏取她的信任。這個節骨眼上他需要她的幫助。
李錦然將木盒收好時,沈信已站在門口看了她好一會兒。李錦然沒有理他,隻隨手拿起書卷看了起來。她未讓沈信進門,沈信斷然不能隨意踏入。如今他身體又有傷,她希望他承受不住傷痛時便自討沒趣離去。誰知他卻死死地站在門口看著。她知道他冒險回李府自是有事要與她講,可如今她一點也不想知道。她怕聽見的消息是她無法麵對的,隻好狠了狠心繼續將心思放進書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