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如果過去的過去竟沒有過去呢?(2 / 2)

信是這樣寫的:

敬愛的徐主任:

您好!

或許您已經不記得我們了。可是我們家萍兒臨死還都在惦記著您,說您是我們見過的醫生中最好的一位,一定要讓我給您最後的道謝。您要相信,我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我們家萍兒從小就生病。您知道,我的丈夫,我那已經離婚的丈夫,我一直希望他會因為萍兒的病會回來看我們,所以我想,這些小小的毛病或許對我們是有好處的,對我們家萍兒尤其如此。

我跟我女兒講,假如你生活得沒有那麼開心,假如你不是那樣活蹦亂跳的,假如你生病了,他,她爸爸一定會來看她的。她相信了,您看,她開始不吃東西了,開始變瘦了,我就帶她去看醫生。醫生看了之後,說是厭食症,這怎麼可能呢?她爸爸怎麼會因為她的厭食就回來看她呢?

您看,老天垂憐,我們家萍兒的病越來越重了。可是她爸爸,這個狠心的爸爸就是不回來看她。這幾年,我帶萍兒到處求醫,一方麵也是在找他,可是,他到底上哪裏去了呀?

徐主任,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我的,也許您們(這是個語法錯誤,請容許作者說明,寫信人一定是想說你們,也許你們)認為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母親,膽小的母親。我也一直在想,假如當初我同意手術,或許我們家萍兒還真的熬過來了,成了活蹦亂跳的小姑娘。真的,這讓我快要發瘋了。

徐主任,我睡不著,真的睡不著,是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兒,是不是?請您告訴我,請您一定要告訴我,是不是我殺了她。我睡不著,真的睡不著,假如她當時上了手術台,會不會就活過來了,成了活蹦亂跳,笑眯眯的小姑娘了。嗬,這是我女兒,我看見她了,我看見她了……

信的末尾,語無倫次,看來姚靜蓮已經處在了情緒失控的邊緣。

就算是姚靜蓮導致了姚萍的死,就算選擇不做手術是當時姚萍自己的意願,而她作為年滿十八周歲的成年人,也要自己承擔起邁向死亡的後果。可是假如,當時徐諾的態度再強硬一些,給姚靜蓮的保證再多一些,結果或許會截然不同。姚萍不死,或許對生命的看法會從此改變,不會對死活無所謂,姚靜蓮當然也不會瘋,或許還會改改自己的脾氣,和女兒好好過日子。誰知道呢。

徐諾把信往報紙裏一塞,但願她永遠也沒有看見過它。姚萍的事是她這一輩子的遺憾,做醫生畏首畏尾、不敢承擔責任的心態最終害了自己的病人,也害了她自己,讓她一輩子都有這個遺憾。

第二天,徐諾和往常一樣下了手術台,徐樹根的膽囊切除術很順利,這一次,不會再出什麼意外。

回到醫生辦公室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些異樣。

辦公室對門的牆上端端正正地掛著一麵錦旗,深紅色的錦旗,上寫著“醫術精湛醫德仁厚”八個大字,署名卻是“姚靜蓮母女”。

這深紅色的錦旗是如此地令人發怵,徐諾忍不住有些煩躁:“這,誰掛的?誰掛的?”卻沒有人回答,“老曹!老曹!這是怎麼回事?”

曹麗晶匆匆到辦公室,一眼就看見了這死氣沉沉的錦旗:“喔唷,這個,這是怎麼回事?我叫他們先不要掛的,不知道哪個晦氣鬼。”一邊說一邊趕緊的摘了下來。“小姑娘前兒個剛剛沒有了,她媽媽今早上送來的。唉,真當作孽啦。”

“是嗎?她媽媽今早上還來了?這麼說,是回去之後就被送到七院去了。”說話的人四十上下的年紀,個子不甚高,手腳卻也結實,方頭腦袋,頂謝了半個,油光發亮。原來是他們請來幫忙找病人的派出所所長,曹麗晶不耐煩地道:“切,你倒知道地很清楚。又管你什麼事了?”

七院就是精神病院,看來姚靜蓮她到底還是瘋了。丈夫走了,女兒沒了,或許這也是她最好的一個解脫。

徐諾想著,卻也是無法排遣的傷感。有些東西,生來就會相伴你一生,比如說姚萍不完整的家和她歇斯底裏的母親,再比如說她——徐諾複雜而又閉塞落後的小山村和她父親不對她不該有的期待。

可是隻要活著,經過努力,畢竟什麼都有可能,如果死了,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過去的永遠不能彌補,她所能做的隻是,在以後的行醫生涯中把握每一個機會,拯救一切不應該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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