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感覺這個女人是很有心計的,她先是果斷地買下了吊墜,給你的印象是她出手大方,儼然是一個真正的買主。然後,又把目光投向馬達加斯加的水衝瑪瑙,而這個在他的攤位上是最多的,也是價格比較高的,她心中並不想買,而是通過終止交易打擊老古的自信心。最後,她拿起那個真正想買的小豬,在你心理處於低穀的時候,急於成交的你還敢要高價嗎?她根本不用跟你砍價,就實現了她的目的。

這個女人,真是高明。老古在讚歎這個女人的同時,也沮喪地想,我真不是一個做買賣的人。

又一個男人過來,蹲在地攤前,比較著兩個瑪瑙的手把件,他心思不定地比較著,比較得老古老鬧心了。男人先是砍價,那瑪瑙把件倒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老古是二十進來的,他才要五十,不打算賣高,三十就行。男人砍到四十,老古同意了。

要是擱別人,可能早就拿起其中的一個走了,可是那個人還是反複比較,最後居然還仰著臉問起老古:“你說,哪一個好呢?”

老古心中當然有自己的判斷,當初老古本來隻相中了一個,他是要帶給一個朋友的。後來,在講價的時候,那個賣貨的小姑娘說,你要是買倆就四十,他所以買了倆。他把自己相中的那個指給了男人。男人高興地站起身來,拿著那個手把件心滿意足地走了。

老古恨不得抽自己的耳刮子,你說你是什麼賣貨的啊?人家讓你幫著挑,你把不好的那件告訴人家不就得了?老古啊老古,你說你能賣貨麼?

老古就這樣苦惱著熬了一上午,中午吃過飯,人漸稀少,老古有些倦意,正待回家。這時,老伴來短信,問:賣得怎麼樣?老古炫耀地回短信,說,“賣了三百四,”他迅速地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項墜成本20,小豬成本50,手把件成本20,“純利二百五”,他發出短信後,老伴立刻發來短信:你純粹是個二百五啊。

這一句不幸被老伴言中了,真是純粹的二百五,他一想起那個小豬和桃子吊墜他就心疼,心疼也是白搭了。

第二天,老古還要去,不知怎麼讓兒子知道了,兒子說,老爸,你加小心點,人家城管要管的,我從電視裏看到,前幾天報道過了,那裏特別地亂,有人舉報,這幾天要嚴加整頓呢,你別趕著上。

老古說,沒有啊,我昨天中午在那兒,根本沒有什麼城管啊。

“還是加小心為好。”兒子說。

老古不以為然,說:“我又不和他們爭,到時候就跑唄。”

老伴一聽,害怕地說:“你還是別去了吧?這是北京,咱人生地不熟的。”

老古倔強地說:“他們橫是不能打人吧?”

兒子說:“你還真說對了,北京的城管還真就不打人。”

“那就行,”老古拉起小軲轆車,砰的一聲甩門而去。

老古的倔強是有名的,家人都有領教,所以也就由他去了。

這一天,天還是不錯的,不說是陽光燦爛,也可以認為是天氣晴朗,這樣的天氣是有助於人的心情的。由於老古已經出過一天攤,也算是老人了。那個叫老汪的,一副刀條子臉,有點自來熟,昨天就主動和老古搭訕,老古沒怎麼理他,老古比較討厭這種人。此刻,老汪手上、脖子上都掛著物件,長長短短,好像他自身就是一個古董架。他看了看老古的東西,搖了搖頭,隔行如隔山啊,明顯對老古的東西看不懂。

這個人很愛說,他對老古吹噓說,這條路沒有的時候,他就在這兒出攤了。老古感覺他明顯在吹牛,這條路瞅著起碼也有幾十年了,他並且自相矛盾地說,幾年前他還是個外地人。這種人,老古見怪不怪,不過是愛吹個牛而已。老古就應付著,又正好問了一些問題,那個姓汪的果然快嘴快舌,介紹了這個地方的情況。老汪說,這地方是個自發的市場,原來根本沒人管,因為高峰時占道,影響交通,不久前讓記者曝了光,這一下市裏區裏都重視了,重兵把守,派城管死看死守,他說:“你昨天是趕巧了,他們不知白天為什麼沒上班,晚上可是搞了一下突襲,收走不少人的東西呢。”

老古有些後怕,就問:“那今天沒事吧?”

老汪說:“還不清楚,誰知道呢。盯著那邊城管的車吧。”

他往那邊一指,老古根本沒看見有什麼城管的車。

“現在當然還沒有,”老汪一臉不在乎地說,“是一輛白色的執法車。等看見車來了你再跑,趕趟。”

老古忐忑地擺下地攤,這次他決定把那對核桃擺上,因為對他來說,機會已經不多,過兩天他就要回家了。剛一擺上,就有人過來打聽那對核桃的價錢,也難怪,那對核桃擺在一堆石頭中,實在是太顯眼了。老古不斷地回答著別人的問價,四十四十四十,他想得很簡單,這是個假東西,便宜點賣出去。即便人家上當了,也不會當回事,也就不會回來找他算賬。自己呢,收回被騙的本錢就行。讓他意外的是,幾乎所有人聽了他說的價碼,都用懷疑或者詭秘的眼光望著老古,有的拿起來,立即燙手似的放回去,也有的特意拿起來,掉過去看看屁股,笑了笑,那笑是別有意味和充滿洞察的,甚至很像是嘲笑。

老古身上立刻像爬了一百個螞蟻,奇癢難忍,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聽了他的報價,就會有這樣的不屑。

後來,老汪走過來,努著嘴問他:“你這對核桃多少錢?”

老古說:“四十。”

老汪笑著說:“假的吧?”

老古很窘地答道:“是。”

老古於是把這對核桃的來龍去脈說了,老汪咂著嘴說:“你這個老先生,咋還上這個當?”

老古無言以對,坦誠道:“我剛玩核桃,不知道這玩意兒水這麼深。”

老汪說:“我擺弄核桃許多年了,核桃造假很早,現在就更像了,你如果晃晃,還能聽到聲音。這麼說吧,玩核桃的隻要聽說你這個價格,就知道你核桃是假的,這麼好的核桃怎麼會是這個價格?我給你支個招,你喊三百看看。”

老古老實是不敢喊價格,他想,明明是假的東西,怎麼能按真的去賣呢?

這時,又有一個人過來,盯著那對核桃問:“這對核桃多少錢?”

老古使了使勁,說:“三百。”

說完了,他心就開始打鼓。可是,事情完全向著老汪預測的方向發展,那個人蹲下身,反複地看了看,就要掏錢。

這時,有人突然壓低聲喊道:“城管來了!”

老古立刻不好意思起來,他假借城管來這件事兒,連忙說:“不賣了,不賣了。城管來了。”

他邊說邊把那對核桃從那個人的手上要了下來。

那個人有些不高興,不依不饒地說:“你看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城管來了能咋的,我都掏錢了,你咋還反悔了?”

老古邊收拾東西邊說:“我就是不賣了,我就是反悔了。城管來了,沒收我的東西你賠啊?”

老汪也掐著他那些長長短短的東西,過來催促說:“老哥,還磨嘰啥呢?趕緊走啊。”

那邊,果然見城管人員穿著製服排著隊,巡視過來。買核桃的那個人見狀,顯出無奈,趕緊走了。老古這邊,連忙把所有東西包作一團,匆忙地逃走。在逃走那一刻,老古分明聽到啪嗒一聲有什麼掉了,但他實在是顧不上回頭,倉惶離去。

逃到地鐵站口,他才喘了一口氣,沉穩地通過檢票口。

到了家裏,老古才發現,丟掉的居然是那對假核桃。

“這真是天意啊!”老古歎了一口氣,對老伴說。

“什麼天意?”老伴說,“還不是你心裏一直有鬼。”

老古想想也是,嗨,人啥時也不能心裏有鬼啊!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