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等到所有人的疑問都問完,聽到了那個人的答案,他的疑問自然也消失了,他幾乎是最後一個掏錢的。老古付錢後,那個老農形象的人一臉喜悅,衝他眨了眨眼,拾起地上那個破草袋子,抖了抖,夾在腋下,說了聲:“拜拜了,夥計。”

走了很遠,他突然把破草袋子和草帽一扔,喊了一句:“你們都他媽的揀著了!”然後,跑了起來,他奔跑的速度很快,轉眼就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中。

老古不知道他何意,他以為這個老農是高興的,他可能沒想到這核桃賣得這樣快,他指定是跑到哪個小酒館喝酒去了,農民不容易啊!

天上依然下著雨,老古的心裏一片陽光燦爛。四十元錢買一對上好的核桃,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世上的道理誰能說得清呢?偏偏就讓我老古趕上了,幸運,幸運啊!

他幾乎是哼哼著歌回到家裏的。到了家,老伴在看電視,問他,又買了什麼寶貝?他沒敢說手串,因為他家裏的手串太多了。他舉著那對黑乎乎的核桃說:“買了對核桃。”

老伴沒看他,繼續看電視。他躲進衛生間裏刷起核桃來。核桃很快被刷了出來,油光光的,這讓他很奇怪,新核桃怎麼會有油呢?他立刻懷疑起來,這核桃是不是假的?

很快,他的懷疑被證實,雖然老古玩核桃的時間短,但他還是從核桃的屁股那兒看出了眉目,怎麼看怎麼別扭,那明明是堵上去的,和真核桃就是不一樣。

他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他把核桃扔在水池子裏,拖著濕淋淋的兩隻手回到屋裏,頹然地坐到了沙發上。

老伴立刻驚叫起來:“老古,手!手!”

老古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黑乎乎的,油乎乎的,還淋著水。他順手拿起茶幾上的一張《體壇周報》,嘁裏喀喳地擦起來。這再次惹起老伴的驚叫,那是兒子買的,兒子的東西在老伴的眼裏向來是神聖的,哪容老古動,而且是損壞。老伴大聲嚷道:“衛生間不是有手巾嗎?”

老古沒好氣地說:“我不願意用,咋了?”

“你眼瞎啊,你沒看出那是兒子的報紙嗎?兒子興許還沒看呢!”

“我眼睛可不是瞎咋的,”這句話好像一下子捅到了老古的肺管子上,老古氣哼哼地說,他隻說半句話,就不往下說了。

老伴覺出了老古的古怪,沒再理他,繼續看電視,電視裏在演《上陣父子兵》,老太太很願意看範偉的表演。他們是在等兒子和兒子的女朋友下班回家吃飯,他們的單位都在市裏,開車回來也得半個多小時,這還不算堵車。兒子剛才來電話,再過十分鍾就到家了。

飯菜已經做好了,她充分地估計到了老古今天在外麵可能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這讓她很高興。他們來這裏有好幾天了,她一直惦記著家裏的事情,家裏那邊要說有事情就是好多事情,他們住在一樓,種了好多蔬菜,爬秧爬蔓的需要經管,就是那一缸大醬也讓她不放心,生怕大弟弟(他們臨來的時候,把這些都交給了大弟弟伺侯)一不小心給落進雨水,那可就糟了。她曾私下跟老古商量想早些回去,可老古執執拗拗的,看老古那樣子,不回去才好呢。什麼潘家園,李家園的,一走就是大半天,花著錢不說,還經常慪氣。

老古一直等著老伴問,可是老伴專注電視根本沒問,這下子沒了轍,想來想去還是主動坦白吧。

老古說,“今天我買了一對假核桃。”

老伴眼睛盯著電視,沒吭聲。她其實聽到了,不想接茬。

老古大聲地說:“我買了一對假核桃。”

老伴看了他一眼,說:“啥好事咋的,還這麼大張旗鼓的?”

老古說:“我知道不是啥好事,但是我得找人說道說道。”

老伴說:“你甭說了,我就知道你那貪小便宜的樣兒,人家不騙你騙誰?”

以往老古總炫耀自己有眼力,在這裏淘到了什麼東西,那裏淘到了什麼寶貝,都是別人吃虧,他撿了大便宜似的。老伴就一直頗不以為然,說他淨想著撿便宜,早晚有上大當的時候。

老伴說:“你也別淨埋怨人家北京人,興許都是像你這樣的外地人呢,敗壞人家北京和北京人的形象。”

老古想,老伴說得也許是對的,但他沒心思去辯駁這件事兒,眼前的事兒是,這倆核桃他怎麼處置呢?扔了吧,有點可惜,留著吧,還添堵。

過了幾天,老古去十裏河文化城,在路邊上,他看見那裏的流動商販挺多,都是賣古董和雜七雜八的。想想在兒子家也積攢了不少東西,幹脆也擺個地攤得了,一是試試自己買的那些東西能不能增值,二是借此機會倒一倒錢(錢讓他花得差不多了,而要買的東西依然很多)。再者,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他是想借機把那對核桃賣出去。

一聽說老古要去練攤,老伴立刻投了讚成票。她對老古買的那些破爛東西早已深惡痛絕,要不是年齡大了,她早就叫老古把它們都扔了。她特別不喜歡那些古人的東西,在她看來,那就是死人用過的東西,可每當看著老古如獲至寶的樣子,她又不忍心說他。所以,當老古表示有這個意願的時候,她立刻大力支持,不僅是口頭支持,還付諸行動。她為老古買來帶軲轆的小車,買來折疊椅,買來礦泉水,還買了許多木糖醇的食品(老古有糖尿病),以備老古中午用餐。她還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誡老古,一定不要生氣,不要和人家幹仗。這一切,他們都是瞞著兒子進行的。

老古上街的那一天,有些陰,天上就像扯起了棉花套子。在老古的感覺中,北京的天氣大多是這樣,就是被稱為“霧霾”的那種,老古不懂得氣象和汙染方麵的問題,他認為這樣的天氣挺好的,既沒有太陽,還不下雨。

他拉著包,走出地鐵,雄心勃勃地出現在那條街上。那些賣貨的人都用很陌生的眼光看著老古,老古並不在乎,反正是你賣你的貨,我賣我的貨,誰也不影響誰。老古找了個地方,把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掏出來,立刻就有人圍觀過來。老古留了個心眼,他沒敢把那對核桃擺出來,畢竟是假的,有些心虛。他擺上了幾個手串,那是戈壁瑪瑙的,擺上了幾塊馬達加斯加的水衝石,那些石頭真漂亮,滿身花紋;他還擺了幾個瑪瑙的小物件,比如他收藏的一個類似小豬的內蒙阿拉善的瑪瑙,那個小豬像景泰藍一樣呈現著藍色,渾身還布滿了白色的斑點;還比如他自己戴在身上的一個項墜,也是個蒙古的眼石瑪瑙,整個墜子呈現著一個桃型,桃身竟是黃色的,而周邊還有一圈一圈的葉子,葉子卷曲著,煞是好看。

一個女的走過來,她伸手拿起了那個項墜,問多少錢?老古想了想說,二百。那女的在自己胸前比了比,說,這個我要了。老古當時就後悔起來,他沒想到生意居然這樣好做。盡管這個項墜是老古幾年前買的,沒花了多少錢,好像就二十塊錢吧?但那畢竟是老古從一大堆石頭裏千挑萬選出來的,老古戴在自己脖子上都有兩年了。要是現在,這麼好的戈壁石在石店裏咋也得上千元,關鍵是,他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要。後悔也是白搭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老古可不能不講信譽。那女的旋即又拿起一塊馬達加斯加水衝瑪瑙,問多少錢,這回老古尋思,往高了抬點,他說,三百。他實際上起初打算要二百的。那個水衝瑪瑙在女人的手裏攥著,女人的手很好看,是那種蔥白似的樣子。她握了握放下了,這一放下,老古的心也跟著沉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要高了?不過這些石頭來價就高,都是一百到二百來價不等,三百也不算高。這一下讓老古又後悔,那麼貪心幹啥,掙個三十二十的不就行了。那個女人接著又拿起了那個小豬問:“這個多少錢?”老古吸取了剛才的教訓,想了想說:“一百。”女人站起身來,從小包裏邊掏錢邊說,“這兩個我要了。”

她指的當然是項墜和小豬。

女人丟在老古麵前三百塊錢,倏地走了,仿佛沒來過一樣。老古望著丟在地上的三百塊錢,心裏這個叫苦啊,這兩件東西都是自己最喜歡的,要不能上北京都帶著嗎?雖然當時沒花什麼大價錢,可那是老古千辛萬苦淘來的東西啊!都說收藏玩的是眼力,可老古不缺乏眼力,缺乏的是對自己收藏東西的正確評價和估量它們在市場上的價值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