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核桃

實力作家文本

作者:郝煒

在別人的眼裏,老古是一個比較古怪的人。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麻將,把所有的閑錢都花在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上,比如買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啦,各種各樣的手串啦。我這麼一說你就明白了,老古其實是一個有更高生活情趣的人。

不過,老古最近喜歡上了核桃,他自然不是喜歡那種吃的核桃,而是喜歡那種拿在手裏把玩的核桃。現在生活好了,你經常可以看到許多老年人拿著一對核桃在手裏搓得咯咯響——其實這是普通老百姓的玩法,真正玩核桃可不是這麼玩的。你要是問老古,老古就會告訴你,核桃是要輕輕地搓,核桃與核桃之間是不能觸碰的,因為核桃本身就被稱作“文玩”。這些知識老古也是剛剛學到的。老古還知道,好的核桃大都產自河北、天津、山西和北京部分山區,而且叫法也是有名堂的,什麼獅子頭、虎頭、官帽、公子帽、雞心、羅漢等等,不一而足。如何養護也是一門學問:去除灰塵要預備兩把牙刷,一個長毛的一個短的;過夜時,核桃要用塑料袋封上。反正你要是專業研究,哪一行學問都不少,都能讓你感到“學無止境”。

老古生活在一個小城市裏,這樣,老古的愛好就和這個城市不對等,也就是說,他很難買到像樣的核桃。這裏生長的核桃,大多是那種楸子核桃,就是北方的大山裏自己生長的核桃——當然,楸子核桃也是一種很好的核桃,諸如鴨子嘴兒、雞嘴兒、子彈頭兒、棗核、雙聯體、三棱兒、四棱兒。但正如遠地方來的和尚會念經一樣,終歸不比外地核桃上手快,起色好。於是,老古隻好到那些專門的商店裏去買,比如花鳥魚市,比如古玩店,而且大都是玩過的。老古買了好幾對核桃,都不滿意。

好在老古的兒子在北京,這樣,老古就有經常去北京的可能。北京可是個大得不能再大的城市了,那裏什麼東西都有,特別是玩的,好像這個城市就是為老古這樣的人預備的,老古一到北京就如魚得水,專往那些旮旯胡同鑽。前些年老古喜歡奇石,每次去自然都是大鍾寺啦、十裏河啦、弘燕奇石城啦的逛一逛,雖然那裏的奇石貴得嚇人,老古還是願意坐著公交車或者地鐵,每天去看一看,大多是過過眼癮,偶爾價錢老古覺得能夠承受,也買個一塊兩塊的。

最近,他又去了兒子家,兒子的家已經搬到了通州。老古比兒子知道通州的曆史,他知道通州就是以前的通縣,是舉世聞名的京杭大運河的最北端,也堪稱是大運河的“龍頭”。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古去市裏淘寶的路程要遠了。

現在因為喜歡上了核桃,老古逛街的首選目的地就改了,改成潘家園和十裏河文化城。老古這個人熟悉環境很快,他問明了如何到達市裏的公交路線,這一天就去了潘家園。老古是熟知詳情的,這一天正是周六,潘家園大集。潘家園這地方我不用說,去過北京的人都知道,它是北京最大的舊物市場,也是所有人“淘寶”的地方。中國人、外國人都願意到那裏去,淘到的東西真假不知道,全憑你的眼力。老古坐上門前的667次公交車,到大北窯下車(實際上就是國貿),又急匆匆換乘地鐵十號線,坐到潘家園。走出地鐵站一打聽,沒有多遠,就是潘家園了。

潘家園老古其實也是挺熟悉的,以前也多次來過。這次來,覺得變化很大,地攤變成了“百姓跳蚤市場”,另一麵也扣上了大棚,麵積無形中擴大了。那天潘家園的熱鬧和擁擠,老古用什麼形容詞都不為過,擺攤的一個挨著一個,賣啥的都有,隻要是玩的東西,隻要是你能想到的東西,新的舊的都有。買貨的呢?我這麼說吧,如果你不是有把子力氣,根本就擠不到跟前兒。

老古倒是不疾不徐的,他背著手東瞅瞅,西瞧瞧,這回他比較專一,專瞅核桃。那些核桃有的包裝精致,放在塑料袋裏,有的裸露在外麵,也是放置在一個個的格子裏,它們端莊地坐在那裏,顯得很高貴。老古把地攤上那些賣核桃的大致看了個遍(你要說全看遍那是瞎扯,因為根本不可能),也大體就有了點了解,好一點的核桃大都在300元到600元之間,就是稍差一點的都在百元以上。這大大出乎老古的預料,他原來想,花個百十來元買一對好一點的核桃,他不想投入太大,他隻是個初級玩家,他知道,玩核桃的路很長呢。

這麼貴?老古有些憤憤。他想,都是全國人民(不知道外國人玩不玩核桃?)把這價抬起來了的。

老古立刻就對核桃失去了興趣,他轉而到那些賣手串的地攤。要不說北京就是北京,玩的東西就是漂亮,那些手串也令你眼花繚亂,木製的千種萬種,瑪瑙的千種萬種,玉石的千種萬種,嗨嗨,哪裏是一個“多”字了得?老古總算擠了一個地方,蹲在那裏看手串。其實,老古對瑪瑙手串還是心中有點數的,他不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瑪瑙珠子做成的手串,那些大多是染色的,盡管鮮豔,還是有作假的成分。他喜歡的是那種原石做成的手串,市場上有內蒙的,外蒙的,新疆的,他獨獨喜歡內蒙阿拉善的。老古在這方麵很內行,隻要一搭眼,他就能分清哪個是內蒙的,哪個是外蒙的,哪個是新疆的。阿拉善的石頭珠子看著沉實,顏色豔而不麗;新疆的就鮮豔多了,大多是透明的,像糖豆一樣;而外蒙的,就更多了一層華麗,有眼睛石,有筋脈石,那種手串都是價格不菲,眼睛石也被稱為“天眼石”,稍好一點的手串都得五六千以上,甚至上萬。當然,好一點的什麼樣的手串都得上萬,這是圈外理解不了的。總之,這種在別人眼中看不出來的細微差別,老古是駕輕就熟,一眼就能看出。

那些手串和手鏈擺了一地,老古拿起一條問問價格,還真不貴,一百到三百不等。老古算計了一下,這種手串光是打眼就得30到50,再加上珠子本身,這幾乎是賠錢在賣。

這就是市場,市場是最殘酷的啊!

老古挑了一條黑黢黢的手串,這條手串雖然一打眼看上去不怎麼舒服,但它是阿拉善的珠子,隻要在腕上戴上一段時間,它就會變得圓潤起來,發出沉實的亮光。再說,這麼圓的珠子在店裏已經很少能找到,就是找到,一個珠子至少也得五十六十的。

問價,答曰五百,老古砍價,二百行不?攤主是小兩口,正忙得滿頭大汗,不可開交。女的說:“不賣!這價都賠了,還砍價?”男的說:“拿去拿去。”女的說,“那條手串昨天給300都沒賣。”男的一瞪眼睛說:“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說賣就賣!”老古感覺小兩口好像在鬧別扭,這機會難得,所以連忙掏錢。

接過手串,老古立刻就把手串戴在腕上,他腕上原來戴著一條手串,這也是剛才那個男的賣給他的理由,“瞅著這位大哥就懂行,賣給他我願意。”兩條手串相比較,他當然還是喜歡自己原來的那個,那是幾年前老古精心地從大鍾寺、弘燕奇石城、十裏河奇石城等處一個珠子一個珠子地挑來的,那時候許多玩石頭的還沒有醒悟到,有一天這些珠子會價值連城,老古並不是有什麼預感,而是他自己喜歡手串罷了,不過是這種愛好幫助了他,成全了他。

“淘”到這樣一個手串,老古感覺很滿意,其實淘東西的過程,就是一個自我滿足的過程。他又幾個地方轉了轉,諸如看看舊書市場,看看那些琳琅滿目的章料,最後覺得應該回家了,便走出了潘家園。

潘家園外,已是微微細雨,剛才轉悠的時候,老古根本沒有注意到,居然下雨了。老古沒有帶傘,他用手護著腦袋,走到地鐵站前。

地鐵站前圍著一堆人,有站著的,有蹲著的,都不怕雨澆似的。一個人正在大聲喊著:“核桃!核桃!潘家園賣三四百的,我這裏就三四十啊。咱是自家的核桃,大家隨便挑啊。”

核桃?三四十?老古有些不相信地湊過去,一看,謔,還是帶皮的核桃,好像剛剛被扒開,上麵殘留著一些黑乎乎的核桃皮,在雨裏變得濕乎乎的,眼看著隻剩下幾對了。老古立刻擠進去,管他三七二十一,迅速地抓一對在手上。老古端詳著,這核桃形狀還真不錯,他認識這種核桃,叫“公主帽”,在潘家園的確得三四百。

眼瞅著核桃被眾人瓜分完畢,已無挑選餘地。這麼好的核桃,誰不想搶到一對啊?搶到手裏的,有的匆匆付錢而去,有的還在那裏細致欣賞、端詳。倒是那些沒搶到核桃的,圍在那裏起哄,他們可能希望那些核桃是假的。他們問,那些核桃上的黑皮能刷下去嗎?那個戴草帽的老農(誰知道是不是老農)早有準備,拿起手頭的刷子(看來就是用來解答這些疑問的),在雨水中唰唰幾下子,核桃的黑皮就被蹭掉了,但那人並不刷淨,已使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