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達苦著臉說,韓先生,你說我為辦這個配種站已經得罪了鄉獸醫站了。他們的配種生意被我拉來了不少,他們還巴不得我的種豬死掉呢。韓先生,你就做做好事給我配點藥吧。

邵達,你走吧。

玉生聽得出來,韓先生生氣了。

邵達卻不聽韓先生,很固執地站在韓先生的家裏不說話,也不走。但最後還是走了。

可能是被邵達氣了,韓先生給玉生針灸的時候手一直在顫抖。玉生不敢動,但還是有一根銀針被紮彎了。

韓先生的氣喘得很粗。

酸嗎?

玉生嗯了一聲。

韓先生僅僅問了一次,就不再問了。等他把一根又一根銀針埋到了玉生的臉頰後,又開始咣當咣當的碾藥了。

玉生在咣當咣當的碾藥聲中慢慢地迷糊上了,他夢見邵達舉著一把菜刀刺向了韓先生,玉生驚叫了一聲,你不是要殺那個胖子嗎?

玉生回家的時候又經過了配種站,邵達家的種豬在裏麵嗷嗷地叫著,玉生以為邵達的種豬已經治好了,正在給人家的母豬配種呢。沒想到邵達正在給種豬喂藥。不知道邵達是哪裏搞來的藥。

為什麼你又犯賤啊?你能不能不去看你吃屎的矮子啊?黃昏的時候玉生娘又一次數落起玉生的爹。你不知道村裏人嚼蛆嚼得多厲害啊,說那個矮子養的豬是人麵豬身,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啊。

玉生爹甕聲甕氣地說,你別聽就是了。

玉生娘說,別聽?你說得多輕巧?人家的話往你耳朵裏鑽呢。真是活作怪啊,我聽人家說,韓先生跟你娘商量過要那個矮子做藥引子,你娘為什麼不同意?

你有完沒完?玉生爹惱了,你再說我就摑你的嘴巴子。

玉生故意把左耳對著他們,他寧願聽不見。後來玉生娘又哭開了。玉生隻能往外跑。跑到外麵才發現晚霞像豬血一樣塗在地上。邵達就坐在豬血一樣的晚霞中嗚嗚嗚地哭。

邵達邵達,玉生覺得有意思,有人找你來配種了。

邵達根本不聽玉生的話,繼續哭,像一隻剛剛被揍過的狗。

邵達邵達,你抬抬頭,看看天上有塊雲就像母豬呢,一頭發情的母豬呢,紅彤彤的,找你來配種了。

邵達嗚嗚嗚地哭得更厲害了,鼻涕拖得很長。

玉生又抬頭看看天,天上還真有一塊雲像頭豬,很快這頭豬就慢慢地幻成了一條小狗,後來什麼也不像了。

邵達還在哭。玉生跑到韓先生門口遇到了韓先生,玉生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韓先生正在院子裏給晚飯花澆水,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也許韓先生應了一聲的,但玉生的耳朵的確沒有聽見,中耳炎還沒有好呢。

邵達還在哭。玉生又執拗地說了一句。

再轉向配種站時,邵達不哭了,正在俯身磨刀。謔謔。謔謔。玉生飛也似的逃回了家。

矮叔突然被一家馬戲團招走了,這家馬戲團裏全是矮叔一樣的侏儒,像小人國似的。

聽到這個消息,玉生很是傷感。

玉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娘,娘竟然沒有說什麼。玉生盯著娘的嘴唇,似乎動了,又似乎沒有動。玉生真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有問題了。隻有他在說,別人不說或者幹脆說了什麼,他都聽不見。

對於矮叔的事,邵達也沒有問玉生。邵達整天都在磨刀。有時候玉生都要主動給他講有關矮叔的事了,可邵達依舊在磨刀。

沒有了公豬叫的配種站顯得很空曠。

玉生很想對韓先生說,我們家矮叔不用做藥引子了,但韓先生始終沒有問過玉生有關矮叔的事。

玉生終於熬不住了,他把矮叔的事一口氣說給了邵達,他說到了矮叔,說到了瞎奶奶,說到了他的爹和娘是怎麼打架,說到了矮叔辛苦養的一頭豬。

邵達本來是聽著的,忽然就打斷了玉生,小豬崽子,你不用跟我提豬,誰提豬我就去殺了誰。哪個長得像豬,我也殺了誰。那個胖子最像豬,我就要去殺他,殺豬。

邵達實在太憤怒了,他先是把病死的種豬殺了去賣肉,被胖子發現了,交了屠宰稅。接著是獸醫站的人說這是死豬肉不能賣必須就地埋掉。邵達實在虧大了。應該都算到稅務所那個胖子頭上,不是那個胖子要他交一千塊他也不會丟下種豬出門, 不出門躲稅,種豬也不會有病,更不會死掉。

玉生的矮叔已隨馬戲團走了三天了,邵達仍在配種站磨刀。

刀會不會被磨壞呢?

那天中午,玉生走過配種站,邵達已不再磨刀了。邵達對玉生說,我去殺豬。那胖豬正在喝酒呢。喝得像死豬一樣,我正好去殺豬。

邵達說得顛三倒四的,玉生說,你別嚇人。

邵達說,我不嚇人,我嚇豬。

玉生和邵達是共同走了一段路分手的。玉生去韓先生家針灸,邵達則要拐一個彎,往鄉政府方向去了。邵達對玉生說,你替我帶個信給韓先生,我馬上就給他割一副豬卵蛋給他做藥引子。叫他在家裏等著。

玉生到了韓先生家,沒有說什麼,而是很乖地把頭側放在桌上讓韓先生針灸。韓先生的手微微用力,銀針在向下埋,玉生的耳朵裏突然有了一種炸雷聲,好像有大炮在轟,轟開了一扇大門,而大門裏正是一陣高亢的豬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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