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勇和王同進年歲相仿,他作為養子兼店裏的小夥計,不僅沒有棉襖棉褲,顯然更不可能象王同進一樣能夠讀書識字。
對於沒書讀的孩子,這是一件多麼渴望的事情啊!小勇對識文斷字的王同進的羨慕可想而知,一有時間就愛湊到王同進房中,磨著要認字。
在這件事上,王同進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將小勇教得妖裏妖氣。
比如,以中國孩子的啟蒙讀物《三字經》來說,王同進學的是聖人之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他轉而篡改聖人之訓,賊習習賤歪歪地教小勇道:人之初,胡扯蛋;貓叫春,寡婦怨。
信步走出房門,烤暖的身子一下子丟入寒霜裏,王同進打了個哆嗦,遙望著比他還要瘦小的小勇,卻在雪花紛飛的冰天雪地裏修繕房屋,不免自嘲的笑了笑。
幾頭健牛被驅趕到牲口棚一隅,大概目睹了同類被屠戶肆意宰割的行徑,老長的牛睫毛上霜花閃耀,銅鈴大的一對牛眼水霧渾濁。
王同進瞥了一眼健牛頭上的兩根雄壯的犄角,想不明白牛長這對犄角到底是幹什麼用的,除了被我們這種智人做成號角或漏鬥之外,純粹是白瞎了大地之母的饋贈。
“曹哥,借幾十顆銅子唄!”
王同進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專注修補房屋的兩人。
因為曹正是學徒,按照同業工會的規定,學徒可以拿到熟練工人一半的工資,曹正每個月可以領到三十五個銅子的薪水.
這點薪資很微薄,連一袋大米都要四十五個銅子,可以想見十九世紀初期中國手工藝人的貧苦。
而因為日俄戰爭的波及,邊城的米價已經飛漲了數倍,這也是小勇的父母辛苦一天,卻連一頓糙米飯也吃不起,最終自殺的重要原因。
過去,讀一些故事,講一些流離失所的人餓瘋了,吃一種觀音土,腹脹而死,當時不覺得什麼,如今想來,個中的淒苦不言而喻。
饑餓如影隨形的日子,長長的回響在中國人的胃裏,記憶猶新,常讀常新!
“多少?”
曹正應聲抬頭,惜字如金,神情有些錯愕!
王同進也是第一次找人借錢,多少有些忐忑,靦腆的笑道:“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就是想要買一對鐵菩提玩玩,曹哥你見多識廣,看著借唄。”
“砸人?”
小勇停下手中的夥計,坐在屋頂上,看著王同進頭臉上醒目的傷口,抬起腫脹的手背抹了一把橫流的清鼻涕,揮舞著通紅的拳頭道:“進哥哥,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這樣欺負你,我要象老爸一刀捅入牛脖子一樣,讓他好看!”
“你小點聲,要是讓師傅聽見了,你進哥哥又得挨一通訓斥都是小事!”
曹正將嗓音壓得低低的,喝住了頗為義憤填膺的小勇,轉而看向王同進道:“鐵菩提這玩意兒是江湖豪俠手中的神器,咱們邊城好幾家鐵匠鋪都能鍛打,隻是做工比較粗糙吧,具體造價我也不清楚,不過,咱們宰牛剔肉用的解腕尖刀,一把就需要紋銀一兩有餘,想來不偏宜,我可沒有那麼多銀子借給你!”
簡單來說,1兩黃金=10兩白銀=10000枚銅子,一柄解腕尖刀價值千餘枚銅子,幾乎不壓於中國三四線城市房價一千多人民幣一平米的購買力時期。
鍛金鐵為兵器,在滿清王朝依然是一項頗為尖端的科技!
王同進聞聽此言,心裏瞬間涼了半截。
“進哥兒,你是讀書人,這樣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絕對不象小勇乍乍乎乎的念叨的那樣去咂人。”
曹正望著王同進憂鬱的眸子,訕訕笑道:“不過,我想,這鐵菩提可不偏宜,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話,還是向你父親說吧!”
小勇扯開嘴笑道:“曹大哥,你這不是把進哥哥往刀口上推嗎?”
他繪聲繪色的描摹著王鴻燕聞聽此事的反應:“你個龜兒子的,要鐵菩提幹什麼?啊!難道喇嘛尊者要傳你們少林七十二絕技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喇嘛尊者要傳授少林七十二絕技!”王同進呢喃有聲,興奮得差點大叫起來。
他想,這個理由一定能說服他父親。
因為他父親在艱難的生存麵前,依然讓他到十裏之外的喇嘛寺廟上僧學,很大的原因是他內心深處永遠期盼他的兒子有一天能夠高中科舉,光宗耀祖;而如果學了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走上武舉之路的話,甚或出將入相文武雙全的話,他父親紫膛色的麵孔一定會如同鐵樹開花一般,綻放出久違的笑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