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杯子舉到唇邊,手抖個不停,下巴倒是濕了一片,水卻一口也沒灌下喉嚨。
我左手邊的水磨楠木椅上正端坐著一尊瘟神爺—正是近乎半年不見的十二師哥,原予。
這位原予師哥一身儒雅秀氣的好袍子,一副儒雅秀氣的好相貌,可如此儒秀的一個人幹出來的事當真是不儒秀的。--這位瘟神爺正氣定神閑不疾不徐地拿著一方羅帕細細地擦拭著一把寶劍。
我的爺爺喲!我眉毛跳了兩記,好一柄寶光如華氣勢如虹的利劍!可不正是山上排名第八的名劍寒生麼?
這位瘟神爺與龍予同拜在雪三姑門下。關於他們的秘辛,山上一直是傳得沸沸揚揚經久不衰,經過曆史的考驗後竟被公認為雲荊山茶餘飯後嚼舌根十大必備小菜之一。---而且是愈嚼愈有味道。
鄙人不才老子適才不幸被告知這位原予還是以前玄國撫遠將軍的後裔—原衡,從小就是誓死追隨龍予的忠心部下。人稱原衡大將軍。
我心裏一抖,難不成,難不成……他聽聞龍予攜我私奔大發雷霆前來斬殺小三?!
思慮至此,我心中栗六,抬起眼皮朝原予那廂裏偷偷瞄了一眼,但見他麵無表情,目不斜視,怎一個專心了得。那劍光在他那管直挺挺猶如懸崖峭壁的鼻梁上反射出駭人的寒光……
“呯”的一聲,手裏的茶盞一個沒拿穩,翻在裙上,燙得我一聲叫喚跳了起來。
原瘟神冷哼了一聲,繼續擦著劍,寒著聲向空氣道了聲:“進來吧”
我的喉嚨動了動。端然莊嚴地著站在原地,一臉傻笑春光燦爛。左手擎了隻茶盞,右手執了把陶壺,清雅文秀地倒著茶。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走進一個精壯的藍衣少年,眼看著已有二十七八的光景。隻見他帶上門,三步兩步跨到原予麵前,撲通一聲幹脆利落地跪了下去。“屬下江言,前來領罪。”
我倒茶的手抖了抖,茶水灑出幾滴。原予不過弱冠的年紀,如今卻有這樣一個年近而立的人低頭跪在他麵前,而原瘟神居然還能麵不改色地拭著自己的寶劍—這場景有些莫名的詭異。
我拿著茶蓋子漂了漂浮沫,呷了一口。冷眼看著他拿著帕子來來回回擦了三遍,那劍身上估計連隻蒼蠅都很難立得住腳,也不知這位大將軍在擦什麼?江言終於撐不住了,一頭磕在地上,這聲音,響亮亮脆生生,讓人心驚膽戰。
“屬下罪該萬死,求將軍責罰!”
一襲清茶我突然明白了,其實這位原瘟神的劍,不是給他自己擦的,是給眼前這位江言擦的。
原予眉骨上的碎發飄了飄,“嗯”了一聲,輕描淡寫地來了句:“去死吧。”
我愣在那裏,等反應過來一霎時覺得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他不會是在說“沒關係”吧?否則這表情語調怎麼如此雲淡風輕溫柔體貼呢?!
那伏在地上的人身形頓了頓,道:“屬下玩忽職守,使得消息耽擱,主上幾乎就……將軍要屬下死,屬下無話可說。隻是……屬下還有一個弟弟在薑國伏兵內,他是我們家裏唯一的血脈了,隻希望將軍能替小人保住他。告訴他,早日成家,延續香火。”
原予第四遍劍擦完,把劍“哧啦”的一聲放回劍鞘。“這把劍我剛拭淨。你出去,自裁吧。”
我看著他一雙眼睛沒什麼情緒地看著地上的人,大拇指輕輕摩挲著劍柄。那寂靜裏格外刺耳的摩挲聲聽得我心裏一陣惡心。瞥過眼睛,看見那江言鬆了肩膀,垂下眼瞼。對著原予大拜了三拜,默默地走出去,沒有忘記帶上門。
他去……死了?
過了好長時間,我背部的冰寒才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熱氣從脊背湧上腦中,隨即慢慢地移目向原予,咬牙切齒地道:“好你個殺人狂啊!殺人不眨眼啊?這種事情能這麼兒戲麼?”
“兒戲?”他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一個女人懂什麼?”
他那一眼裏包含的濃濃的輕蔑刺激了我,我忍不住跳起來追逐著他的眼睛大叫:“瘋子!變態!沒人性!不管怎樣,他都是你並肩作戰的兄弟啊!就像……我們雲荊山上的同門一樣!你殺起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你還算是個人嗎?”
原予冷笑著起身,一語不發。我衝上去抓著他的袖子,他一被我碰到便像碰到了毒蟲似的一把甩開我的手,眉頭擰出一個深深的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