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夜深閨(1 / 3)

商議完了事情,王守仁叔侄不便久留,諸蘅玉隻見王守仁自顧自起了身,長長的青袍滾邊繡銀袍角無聲無息曳過老祖宗屋內的香樟木板子地麵,腳步雖然匆匆,心境雖然略略有些浮躁,但依然走得極穩。

屋子裏各處的燈燭都掌上了,細密的一束束溫潤綿長的燭火光芒,從繡了仙鶴、馴鹿的燈罩子裏透出來,團團鏤空的瑞草芷蘭燈座兒纏繞著塗了泥金的燈柄子,緩緩的轉出長命無憂的暗暗字影。那短短長長的光束,若送別一般帶著隔世的錦瑟塵埃,穿越了人世的浮華變遷,似是將漸漸遠去的王守仁那“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的背影兒,和纏綿貼心的師兄合在一處一般,一時間,諸蘅玉心中的那一絲情思,竟百轉千回的纏繞起來,暈在內心平靜無為,波瀾不驚的湖麵上,掀起一陣陣悸動的漣漪。

“這事,不是什麼緊要的,”那邊的老祖宗範氏深沉慈愛的聲調緩緩響起,如若將諸蘅玉拉回這個世界一般,她緩緩靠了靠身側新製的石榴紅美人靠,那豔麗極了的色彩和紋繡,原本不是這個時代大家老者所中意的莊重顏色,然而因著年歲漸近本命,總還是要多用紅色壓一壓的。隻聽得範氏又緩緩說道:“但難為他有事想到與你討這個人情,他是你未來的夫君,這事,你盡力辦一辦,也是應當的。”

“是。”諸蘅玉輕輕答應著,見範氏麵上顯出乏累的神情,便緩緩踏著厚底軟緞的繡鞋一步步退出房門外。

她心中自是有盤算的,依著她上一世對這位無為道長的記憶,此人並非一個浪得虛名,空談長生的尋常道士,在王守仁多年後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時——因奏本希望寬恕彈劾劉瑾的言官而和劉瑾結下梁子,被貶龍場,途中又遭到錦衣衛追殺,九死一生之際——所遇到的勸慰鼓勵王守仁,並申明其中厲害,勸慰王守仁擔當的一位貴人。

若是沒有了這位無為道長,世間不過是多了一位遁世灰心的士子,卻不會有未來的王守仁。

於公於私,這位道長原本命不該絕,讓這樣真正有道有德的高人少些磨難,對諸蘅玉而言,何嚐不是願觀其成,願出一份力的?

想到此處,諸蘅玉便囑咐身側齊棗家的道:“勞駕齊媽媽給備馬車,老太太有些事要我去寧王府那邊一趟,”說著,略略頓一頓,方又道“此事,如果可以,還請齊媽媽不要讓太太那邊知道才好。”齊棗家的見老太太和王守仁叔侄來來去去這半日,心中雖不知何事,但想來二小姐此言必也是不敢亂吩咐的,於是連連應著,就出去吩咐備好馬車,又找了由頭,打發西南角門那邊上夜的人們去東側堂幫忙。自己親自去開關了鎖,這方才迎了諸蘅玉出來。

婁素珍的居處在王府西席側殿,深廣恢宏的殿中錯金青龍鼎裏焚著蘇合香,淡白輕煙一絲一縷嫋嫋婷婷的散漫鋪開去,一點點滲透在殿宇深處的角角落落。紫檀錦荼蘼花被鋪的軟榻,婁素珍斜斜伏在上麵,逶迤層疊的裙裾直垂到地上的堇色旃毯,如晚陽燦霞般絢麗流光,她手中放下一本《貞觀政要》,緩緩走向窗前,窗外淅淅瀝瀝略略有一絲絲雨的氣息,打的那滿園荷花香,朦朧的飄飛過來。

緩緩抬了頭,看到抬首匾額,正是成祖手書親賜的“寧靜致遠”四字,鎏金琺琅銅的字樣,映著滿殿燈燭,熔熔欲滴。

說到這四字的深意,自是更有成祖也就是當年的燕王靖難之時,為取得當年“帶甲八萬,革車六千,下屬朵顏三衛驍勇無敵”的寧王支持,而許以口頭的“分食天下”承諾,事成後卻自然是拒絕兌現,隻將寧王分到江西地界的事情,希望寧王會懷著認命的平淡心境,隨著時光的流逝,淡忘那些虛妄的念頭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