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婚事漸近,王守仁這一日打算下山回去。於是侵晨時候便起了身,盥洗即畢,素服淨手,在北麵三峰窗前設下楠木鑲心高腿香案子,鋪了幹淨案巾,上置一瓶一爐,四碟鮮果。
雕著簡單花鳥紋樣的漢白玉膽瓶中插了雪白大朵的千瓣獨步春,龍紋鼎裏焚上去年貼身婢女月奴親製的心字茉莉香。晨光熹微的白,透著那清煙嫋嫋,花香脈脈,陳設別致,不因襲原書,又與身份及此時心境切合,如此淡淡寫來,頗見匠心,終於寫出一小鑲撞邊手卷。
正待要將手卷好時候,卻忽然聽得一陣腳步匆匆之聲,待來人站定一看,卻正是那一日初來為自己置辦午飯的小道,但見此時他麵白氣弱,神情慌張,似是有什麼要緊事一般,王守仁不由也心下一緊,於是忙忙的上前站定。
不待他開口詢問,那小道已然忙不迭的說:“王公子,不好了,無為道長被寧王府的人抓去了,主持讓您過去商議法子呢。”
王守仁聞言略略一愣,思忖一下,便抬腳跟著小道士走了出去。
……
諸蘅玉側側坐在軒窗下,透過窗戶漫進來的光四處跳躍,映在她身前一盞淡淡碧色的茶上,那茶葉緩緩散開,折射的陽光粼粼的耀眼,暈開微微的一圈圈瑩潤光澤,如若春水池塘濃縮在手邊一般。
玄霄打了簾子進來,雙手遞過一張紅貼給諸蘅玉,諸蘅玉微微抬眼,慵懶的看了她一眼,隨即抽過她手中的紅紙,斜斜倚著身子,眯了眯眼睛看起來,隻見上麵寫道:
驟暖忽寒,送春迎夏,時值酴醾辭謝之日,節逢惜花掃紅之時。漏聲款款日偏長,奇峰曆曆雲如畫。奈何酬唱已成故,雖有十分情義,怎堪別離?
今番小調新排,招從黃鶯歌喉,曲自櫻桃秀口,敢雲芹獻,同沐堯霑,尚祈周郎之顧,以正越女箏弦。
諸蘅玉看完,便又慵懶的眨了眨一雙貓兒一般的眼睛,衝玄霄笑一下,道:“這自然是要去的,你去問明白了趙家小姐打發來的人什麼時候的事,說我定然前往,我自去回一趟太太和老太太,便是了。”
玄霄領命出去。送趙家來人時,卻在二門外看見王守仁風塵仆仆的向西麵院子走去。
王守仁得知無為道長因扶乩之語開罪了寧王府,現在被拘禁在王府中,生死難料,便匆匆回來與王德聲商量法子。
王德聲日間無聊,原本在寒塘別院西麵跨院池塘邊上的一處跑馬場地上,與諸家各位子侄研習騎射之事,見王守仁神色匆匆的垮進院子來,雖想著他必然是有事要說,卻仍忍不住打趣道:“新郎官這是去哪裏了?弄得這一臉灰塵的。”
一麵說著,一麵早吩咐人打水捧進屋子裏,牽了王守仁的手,兩人一並緩緩走到了自己的客房中。王守仁一麵行走,一麵已然壓低了聲音,和王德聲交待一番前後情形。
王德聲聽了,擺弄了一番胸前的美髯,半晌,方道:“這事去求表親家老爺,恐怕不妥,那諸家老爺是個老成持重的人,這等僧道之人,遠道而來,不知根底,且貿貿然便開罪了寧王府裏的人,怕也並非是個善茬,若是前去討情,且不說會為其告知你在京中的父親,說你在此地不務正業,落一番訓斥,隻是落了訓斥,卻也未必有人肯去救人,這便白冤枉了些。”
“可不是嗎,”王守仁不待王德聲說完,也開口道“我也是這般一路想著,所以才來找叔叔您商議。倘若不求表親家老爺,那還能走些什麼路子呢?我年輕,總是叔叔您經過些人情曆練,也好指點我一二。”
說話間,已有兩個小丫頭捧上水來,又奉上膏沐手巾等物,端端跪在地上侍候王守仁洗臉。
王守仁俯身抹了兩把,隻聞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直撲打著薄荷葉子的香氣向自己襲來,不由看向兩個婢女,問道:“你們衣裳上熏了什麼香?異香異氣的,難為倒是並不刺鼻。”
右邊一個丫頭口齒伶俐的回到:“是寧王府婁小姐送我家二小姐的雲衢香露,和著薄荷葉噴了水略略挑一點用來盥麵的,二小姐送了與老太太,老太太又指了名讓分派到這裏用的。”
王守仁與王德聲聽聞,彼此對看一眼,又看一看眼前的婢子,略略點頭,王守仁方又問道:“你所說的婁小姐,可是婁諒先生的女兒,說是已內中定了是未來的寧王妃的那位?”
左邊的丫頭噗嗤笑了,低低點了點頭道:“可不是她,哪裏還有兩個婁小姐呢。”
話未說完,旁邊的婢子已然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主子跟前不可失態,這方才收斂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