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宮(一)
杜清質向來是言而有信之人,快近子時便拿上那跛腳宮女給的鑰匙,悄悄摸出了承光殿。承光殿地處建章宮的偏角,離通向桂宮的飛閣輦道並不遠。她行至能遠遠瞧見桂宮看守內侍的廊柱下停了下來躲在暗影裏。
杜清質第一次如此靠近桂宮,它就像一團巨大的黑影籠罩在這皇城的一角,沒有任何燈火,沒有人的氣息,就像是太液池裏的倒影,看似真實卻是另外一個世界。此時她的心跳如脫兔不知是因為要違反禁令還是因為與它如此的靠近。
子時的更聲響起,正如那宮女所說桂宮另一側的飛閣輦道上又來一名提著燭火的內侍,他與守衛交談幾句二人便從桂宮大門右處開始巡視。見他二人燭火漸遠,杜清質不及多想匆忙跑至宮門前,顫抖著雙手打開了那深重的朱門。借著如有薄紗覆蓋的微弱月光,那宮女的掃地器具就在庭院一側粗大的桂樹下。
那桂樹根處凸起無數淺色小球,杜清質走近一看竟是一隻隻正在酣睡的長耳白兔。她心念一想,桂樹,玉兔,要是先帝的寵妃還在,那這裏真真是天上月宮!
思及此,耳邊竟傳來古樂聲聲。這宮內本無一人,怎會音樂聲?!要是引來守衛該如何是好!杜清質不安地朝桂宮中的鴻寧殿望去。本該一片漆黑的殿宇,竟從窗欞透出許些燭光。
杜清質明知道不可以也不應該去,但她像著了魔般推開了鴻寧殿的大門。
此時鴻寧殿裏白紗輕縵,無風而起,在幽靜的大殿裏如鬼魅般飄蕩。轉瞬間,一白衣女子淩空而起和著那古樂聲聲在白紗輕縵間翩如驚燕踏飛龍。那女子很美很美!雙目澄清,雙頰稍染腥紅,素齒朱唇,如瑤池仙子般超塵脫俗,猶似夢中相見過。
杜清質心驚不已,這女子便是她那日在鏡中所見之人!
就在古樂奏響的同時,也驚醒了所有在這皇城之中藏有秘密的人。
“陛下,夜已深沉,還是早些歇息吧!”代真從侍女手中接過明黃金繡的鬥篷為弭宕披上。
弭宕不語,站在殿門處麵色凝重的看向桂宮所在的方向。此時星辰無光月色暗淡,毫無燈火的桂宮如團巨大的黑影籠罩在皇城上方,散發著駭人的魔力。
代真想讓一旁的利貞勸慰兩句,隻見他也是滿腹心事的看向桂宮。
跑去打探的內侍急急從宮外趕來,還未及下跪,弭宕便示意他快些稟報。
“回稟陛下,箏聲確是從桂宮裏傳來。”
聽他一言,弭宕未多想腳下已然跨出一步,卻被身後的代真拉住了衣袖。
代真委婉道:“夜深露重,陛下還是明日再去吧!”
弭宕回轉過身來,嘴角掛上一個安慰的笑容道:“你先安寢,朕去去就回。”說似有情的話,卻是無情地將衣袖從她手中抽出。
隨後利貞開道道:“陛下起駕桂宮。”
待皇帝一行出了蕙草殿,代真還站在原地,她身旁的侍女如英道:“夫人,您先回閣內安歇著。陛下很快就會回來的。”
“你不明白,陛下是不會回來了。”代真搖頭喃喃道。她滿眼盡是失意。
當她還是舞姬的身份懷有弭宕二個孩子時,她遠遠見過那人一眼,清風仙骨,白衣翩翩,那時她便彈奏著這首箏曲,隻一回就叫人終生難忘。也終因她的一句話才保住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她知道弭宕對她的那一點點愛惜,隻因為自己有這麼一分與那人的相似。如今不管是何人用此居心引誘陛下,她已經成功了!隻這一手彈奏的本領,今後陛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她的。
“扶本宮回屋吧!”代真滿是歎息,卻是無能為力。現下隻要自己的兩個孩子平平安安她便也心滿意足了。
今夜無眠的又豈止她一人,想必椒房殿與永壽殿的那兩位恐怕此時也憂心忡忡吧。
桂宮(二)
弭宕步履匆匆,卻是心事重重。難道她真的回來了?怎麼可能!明明自己親手送她進了帝陵,封上了地宮的大門,將她永遠留在了父皇的身邊。定是她怨恨自己。不,她從來就沒有怨沒有恨。她的存在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汙濁的不堪。
“陛下。”利貞輕喚弭宕,將他從糾結的思緒中叫醒。
弭宕伸手撫觸鴻寧殿鏤花的木門,門裏聲聲古樂不斷傳來,刺激著弭宕脆弱的神經。終究一聲歎息,他還是敵不過對那人的思念,決然地邁進了另一個世界。
鴻寧殿裏陳設依舊,自先太後殉葬,弭宕便下令永遠封存桂宮,除去每日打掃飼養白兔,便不得再有人踏足此地。大殿內白紗垂垂,隻一盞孤燈亮於琴台後,瑩瑩珠簾將彈奏之人隱去,但那發間紅花卻是刺眼奪目。弭宕站在遠處,聽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古樂。仿佛時空凝結在他與她最美妙的那一刻。二人相視,二人不語,二人卻能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