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親隊伍啟程的那天,轉眼便到了。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在祭拜天地之後,就離開了寧都。軒丘浥騎馬在前,隨後是喜轎,接下來是我的宮輦和騎著馬的贏夙並排。回首眺望,王弟等一眾人還在城牆上目送我們遠行。射日台聳立在寧都外的青山之間,宛如匍匐的巨獸,隨時可能一躍而起,給人致命一擊。
我想起臨行前一天晚上,王弟把我召進宮中的交談。
大殿之內,隻有我和他。仿佛以往我們在一起的無數個日夜。仔細地看著他,那個往日青澀內斂的小人兒,悄悄地長成了玉樹臨風的少年郎,眉目未曾改變,隻是淩厲了不少。這樣的他,仿佛在下一刻就會跟我撒嬌,耍賴。
見我來了,他朗然一笑,全不見平日的暴戾與冷狠。我想,無論他做了什麼錯事,在我眼裏心裏,他還是個孩子,應該被原諒的。可是,天下人會這麼認為嗎?他們在乎的,是國君,而不是這個人。
“陛下。”我輕聲地喚。
“王姐,你怎麼不喊我鑠,你是生氣了嗎?”他有些委屈地問。我何止是生氣,簡直就是憤怒。我和他,是世間僅剩的血肉至親,而他呢,輕易地聽信來路不明的人挑撥,做了一堆錯事。雖然心是這麼想的,但見到他的神情,麵對著他,那些狠話,我是一句也說不出。我說:“鑠,轉眼間你已經長大了。你應該時刻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責任。”
他扁起嘴,嘟囔道:“王姐能不能先別提那些煩心的事。我們姐弟好久沒有聚在一起過。”於是,他命人準備酒菜,像以往他不肯讀書一樣,我在旁邊陪著他,到夜深人靜,再讓禦膳房送酒菜過來。
明日一別,假若一切順利,再見尚需一月有餘。他從小跟在我身邊,何曾試過久別,遂今日的姿態也說得通。隻是,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
我們邊飲酒,邊聊從前的趣事。有次,他穿著龍袍去捉魚,弄得一身髒。我生了很大的氣,順起藤條便要打他。他倒是有骨氣得很,不哭不鬧,一聲不吭地任由我下狠勁。那時,倘若他肯服軟向我認錯,我必定會原諒他的。可惜,他性子強。後來鬧得太傅出麵,把我拉開,苦口婆心地勸我,他說我小時候也是整天一泥猴似的,也是同樣的強。
他性格像我,有時候,會自以為事地為對方犧牲。
他說,他從來沒見過我哭。王姐在他的記憶裏,像神一般的存在,所有難題隻要有王姐在,便能迎刃而解。可是,漸漸長大,他知道那本該是他該做的,而王姐,應該跟世間的平凡女子一樣,在家裏相夫教子,琴瑟和鳴。
沒等我接話,他又繼續道:“王姐,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記得,好好對自己。你要隨自己的心。那些黎民,那些王族,不再是你的責任了。”
恍如一夢。醒來之後,我跟他,隔著高高的城牆,就要分別了。前麵的路還有很遠,我卻不知道它通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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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炙烤著大地,萬物如同置身熔爐之中。長河的水開始枯竭,草木開始萎靡,一切了無生機。
遠途可見一撥撥的流民,有老有少,麵黃肌瘦,三五相攙扶,在趕路。沒人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在哪,連他們可能也不知道。隻因在故裏無法討得一口活飯,不得已才離開。當我們的隊伍經過,一些護衛把他們趕到路旁,把大道騰出來。他們就在原地對我們側目而視。
我對雲衍說:“停下休息吧。”順便給這些可憐的人一點錢財,讓他們不至於餓死路上。
雲衍打量了周圍一下,皺著眉說:“再等等。”我猜到他是在擔心流民會生事,又或者是其中混雜有刺客。本來我也想作罷,可後來,一個護衛把病弱的老人推到在地,老人似乎傷得不輕,“哎喲”痛呼了幾聲。可能是他怕我們找麻煩,強忍住痛,一瘸一拐地混入了人群中。
我堅持說:“停下。”雲衍看了我一眼,不搭話,隻是默默地騎馬上前,對軒丘浥說了幾句,然後他便做手勢,讓整個隊伍停下來。
隨行的女眷不少,大多是養在深宮之中,何曾受過跋涉之苦。一些膽子大的宮女,都在悄悄地抱怨太陽毒辣。安陵莧身體不大好,禦醫連忙上前去察看,所幸除了沿途勞累外,並無大礙。
在休息之際,我命含煙找人去給那些流民分點碎銀。
軒丘浥來到了我身邊,他把水壺遞給我,問我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喝點水。我搖搖頭,示意他看路邊的流民。他隻望了一眼,便明了。他說:“作為一位帝姬,你可以惻隱,但若是要成大事,還是仁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