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令我深有感觸的故事。
從前,在那深宮之中,有個身份高貴的郡主,過著爾虞我詐的生活。小時候,她雖然瘦小,可是身體卻也不像如今那般病弱。曾經有太醫悄悄地告訴過她,從脈象來看,她是長期中了一種慢性的毒藥。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下的藥,還是父王的寵妃呢,她沒有去深究過。隻是自那以後,她更是活得小心翼翼。於她,活著最大的意義,隻是因為活著。
她很向往宮牆外的世界,可是生在帝王家,似乎一輩子都要活在牢籠之內。
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活著的時候,重遇了今生唯一的快樂。
初見時,那個小男孩約莫有八九歲,看起來很恬靜單純,每日都會路過韓陽宮,手捧一大束扶桑花。小男孩經常會被一些宮人欺負,可是他不哭不鬧。待到明天再見他時,身上的擦傷都被包紮好,顯然是有人悉心照顧著。
彼時的她,也就隻有五歲。見著了這麼一個自己歡喜的男孩,自然是想要成為玩伴,可照看她的宮人卻萬般阻攔。她們說,郡主殿下不能跟來路不明的人親近。然而,她偷偷瞧見過,那個男孩跟帝姬在一起玩耍。
她也想走過去。但帝王家的孩子畢竟早熟,她知道自己不能肆意妄為。
後來那個男孩不見了,一消失就是幾年。久遠到她也差點忘記了這段回憶。世事無巧不成書,有緣的兜兜轉轉還是會遇上。
那年,她一病就是幾個月,終日在韓陽宮不曾外出過。興許是那天陽光明媚,也或許是屋內忒悶了些,她忽而來了興致,要出去逛一下。這一逛,便勾起了童年時的舊回憶。
盡管他的麵容變了不少,但那份恬靜還是讓她一眼便認了出來。扶桑花如火在他手上盛綻,一點點燃起了她的心。
經她的打聽,得知那人是丞相長子薑澄。
他生母在宮裏逝世,盡管他現在已為臣子,不得擅入禁宮,但承蒙帝姬體恤,應允他每年能在亡母忌日時來祭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得那麼一天。微乎其微的機會,都被她遇到了,她想這大概便是人們常說的緣分吧。
於是,她決定好好地為自己的幸福爭取一把。她想了一年,整整一年,隻為了給她和他製造一個相識的機會。
不得不說,她也是個膽子大的人,為了認識他,在宮人的幫助下爬山了足足一人半高的樹上,然後讓她們都退下。一個人在等他來英雄救美。她像是被情愛衝昏了頭腦的小女兒,絲毫不顧及後果。若然那人不來了呢?又或者在救她的時候出來什麼意外,該如何是好?
畢竟年少,她敢冒險不出奇。
值得慶幸的是,他準確地把她接住了。因著這本不該存在的救命之恩,她成功地跟他認識,並相談甚歡。可以說,從那之後,她徹底變了個樣。像個普通人家的大小姐,門禁深嚴,便喬裝打扮,偷偷摸摸溜出去。
她說他對她很好,他們一起逛遍大街小巷,聽說書先生講武俠講神話,看戲子演風月。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為數不多的歡樂。她想,等她再長大些,便跟父王說要下嫁給丞相長子。
若然從身份來看,他斷然是配不上她的。她是除了昭仁帝姬外,王族最高貴的郡主,而他隻是丞相家不受寵的庶出長子。但她聽聞他生母跟帝姬的母後頗有些淵源,她想,即使父王不答應,自己去求求王姐,這樁親事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當她悄悄地為自己繡喜帕,隻繡好一隻鴛鴦的時候,聖旨頒下來,讓她去堯國和親。聽聞此變故後,她咯了幾口血,血色染在同樣紅豔的喜帕上,不知有沒有人能看出來。
難道生在帝王家,便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嗎?我已經得不到自己所愛,我的親人也必須如此嗎?
我陷入了沉思。許久後,凝重而殘忍地告訴她:“我幫不了你逃婚。”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便今日要和親的是我,不是她,我也不會逃婚。和親,代表的是兩國永修為好,決不能找人頂替。這是我們生來的命,逃不掉的。
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一輩子活在美麗的籠子裏。
她哽咽著說:“我隻求與他相處七日。七日便好,足夠回憶一生了。”如此說來,我還有什麼拒絕她的理由呢?唉,薑澄這人榆木腦袋,當初我還擔心他遇著心儀的姑娘不懂把握,如今,卻是不能。
我應了她的請求,承諾為她安排。給不了一生,留個念想也是好的。勝過我,除了這帝國,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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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了安陵莧,我正要回自己的寢殿。
隻見府內下人手忙腳亂的,匆匆忙忙往小山的住處趕出。我問發生什麼事,她們瑟縮著回答小少爺從樓上失足摔下,現在已經請太醫來診治了,情況未明。
我連忙跟過去,看有什麼幫得上忙的。
屋子裏,雲衍抱住渾身是血的小山,麵色不善,太醫在一旁診脈完後,細心地查看他的傷口,並包紮好。菱歌因為方才撞傷了額角,纏著白紗布,在床邊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淒切。看來這情景,我來得並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