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憶(2 / 2)

他初見她時,她還是一個俘虜。年邁的老父王從一個漢族官員的家裏搶來了她,並要強行納她為妾。麵對著眼前這個年齡比自己親生父親還要大上許多的暴君,外表上看起來風拂即倒的她卻從始至終誓死不從。她緊抓著被老國君撕成碎布的裙裾縮成一團,尖利伸張的指甲隨時做好了致命反擊的準備。燭火迷離的撲朔裏,她冒著幽光的瞳孔內有著驚恐不安與視死如歸的凜冽。滿口汙言穢語的老國君舉著皮鞭像抽打一條野狗那樣,惡狠狠的罵一句抽一下。

附著在鞭梢上的碎肉,一小塊一小塊的被甩的滿地都是。仔細看時,那些被抽落在地的碎肉塊兒都還在扭曲著微微顫抖。她皮開肉綻的身體上,被暴怒的老國君抽打的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可她血肉朦朧的臉頰上,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仿佛是一匹披上鞍套的戰馬,從走出城門的那刻開始她想到的隻有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她如箭鏃般的鷹眼毫無畏懼的直視著揚鞭即打的老國君,那裏麵除了仇恨還是仇恨。“就是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已經強行被推到死神門前的她,心底裏也許隻有這句。

當時已經貴為皇儲的南宮文昌就坐在父王的下首,滿懷悲情的看著垂死掙紮的她。對父王個性了如指掌的他,心裏十分清楚這女子的處境危在旦夕。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甘休的父王,今天怕是一定要活活打死她的。絕望的眼神就在父王再度舉起皮鞭的那刻,化為了憤怒的行動。他拔出了藏在袖管的匕首,不動聲色刺進了父親心髒的位置。

汩汩的熱血順著劍柄流到了他的手心,讓他想起這匕首是父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想到了自己身體的血管裏淌著的也是同樣的液體,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濕潤了起來。可這並未成為阻止他下一個動作進展的理由,他血管裏咕嘟咕嘟沸騰著的隻剩下了冰渣子。他完全按照父王當年教他的殺人方式,右手握緊插進父王胸口最深處的匕首前後左右旱地拔蔥似的搖晃了兩下,隨即閃電般的拔了出來。高高噴射的鮮血,好似彩虹一般畫出了一個淒美的弧線後,又穩穩的落在了他英俊的臉龐上。一股腥膻的熱浪,燙的他煞白的麵孔殷紅了一片。多虧禦醫及時趕到,不然恐怕父王早就一命嗚呼了。

可他血液重新流動的心髒,卻全然沒有了悲痛。汗液和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流進嘴裏,又從他的嘴角滑到下巴。他混沌一片的腦海裏呈現出了兩頭雄獅爭奪一頭母獅的情景,廝殺與憤怒的吼叫聲穿雲裂石。父王化身的那頭雄獅滿含老淚的噗通倒下,他自己則品嚐著嘴裏苦澀的血腥味兒,一絲絲悲涼襲上心頭。驚駭的啞口無言的女子所化身的那頭母獅,像抱著最後的救命稻草那樣緊緊抱著他嚶嚶抽泣。同樣遍體鱗傷的她,嘴裏嗚嗚說著:“救我!救我!”

一個弱女子小鳥依人的天性,往往隻會被自己心目中頂天立地的英雄激發。他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下她柔潔的纖手,忽然就有了要牽著它一直走下去的衝動。他順勢更加用力的抱起了她,將嘴唇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說:“別怕,有我在。”他的一諾千金,止住了她委屈的淚水。女子抬起紅腫的眼睛,第一次細細打量起身邊的這個給她倚靠的陌生男子。

她之前有設想過生命中可能會出現的無數個人,但沒想過會是他。他們兩個之前的生命裏曾經錯過了那麼多,最後竟被一場災難交織在了一起。對她來說,他完全形同路人,甚至遙不可及。他的麵孔是少數民族固有的那種堅毅和剛硬:瘦削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冷峻的眼神,濃黑的眉頭。她在看著這些與自己以後可能都要相伴相隨的生理特征的時候,忍不住伸出右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張俊美的臉頰。她想象著自己像是一片被風吹落的樹葉那樣,在空中搖曳著跌進他的懷抱。她感到溫暖,並且有光。那些光,給了她希望。於是,她也溫聲對他說:“愛我,用力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