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黑子隻覺兩膝劇痛難忍,掙紮了幾下卻怎麼也站不起身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他咬牙切齒地嘶聲叫道:“小子,你等著,範都督不會放過你的!”
“真是聒噪!”程越大怒之下,腰間刀鞘一甩,啪地一聲重重地抽打在楊黑子的嘴上,楊黑子慘呼一聲,張口吐出幾顆帶血的牙齒,驚恐地看著程越,不敢再大聲叫罵,隻在那含混不清地哼個不停。
“你都聽到了吧,此獠實在是愚不可及。”程越鐵青著臉對沈知機道:“近衛與我中軍同為河南王之肱骨,兩者向來同仇敵愾,關係親密,他一個小小的卑賤軍士,居然敢從中挑撥,造謠生事,當真是自嫌命長。”
“楊黑子的確罪該萬死。”沈知機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道:“卑下還請隊主暫息雷霆之怒,萬不可因這粗野莽夫的不赦之語而失了全隊軍士仰求隊主的一顆慈愛之心啊。”
真是隻圓滑的老狐狸,不就是想說讓我不要對這楊黑子趕盡殺絕,免得激起其他軍士的對抗情緒嗎?程越瞄了沈知機一眼,看著他那躲躲閃閃的眼神,心中暗道:本來還想逼著這老狐狸表個態,但從他剛才所說的話來看,他還是在左右搖擺,猶豫不決。看來要想穩住這個開局,還是得要靠自己一個人了。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程某人並非冷血無情之人,隻是軍中軍法大如天,若有法而不遵,犯法而不糾,又將如何約束麾下軍士?”程越沉聲道:“方才我進來時,將坐騎栓在門前的馬栓上,你去幫我把它牽到馬廄好生照料,不用在這裏陪我了。”
沈知機聽得這話,麵色一白,抖抖索索地朝程越拱手施了一禮,低聲道:“既如此,卑下就告退了。”
程越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轉臉厭惡地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不住嗚咽的楊黑子,慢慢踱到窗邊,往外看去:此時天色漸晚,風已經停了,但烏黑如墨的雲層依然不斷地在頭頂上堆積,乍一看去,就好似一座黑黝黝的大山橫壓在城牆之上。這真是“黑雲壓城城欲摧”啊,程越感慨道,隻不過此刻壓城的黑雲,應該不僅僅有那天地自然下凝固的水汽,還會有刀槍如林、虎視眈眈的虎狼之師吧,想必敵軍的將領此刻正在某一處營帳裏,盯著這座破敗的城池,商量著如何才能一鼓而下。
也不知道潁川城能守得住幾日,憑著程越疏淺的記憶,曆史上侯景並未在潁川城留下什麼載入史冊的守城戰績,反倒是西魏名將王思政曾堅守潁川對抗高澄親征,留下過一段可歌可泣的輝煌往事。由此來看,這潁川城的易主,想必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了。
程越苦笑著甩了甩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出腦海,都什麼時候了,自己居然還在想這些不鹹不淡的事,操心潁川城的陷落與否對自己來說並無多大意義,無論這座城池是姓侯,姓高,姓蕭或者是姓宇文,當前的自己也隻有依靠侯景這棵大樹才能有枝繁葉茂的可能。畢竟,在侯景這裏,他是一個隊主,至少有了那麼一點點立身的本錢,而到了別的地方,不過是一個有點勇力的炮灰罷了。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這個隊主實際上遠沒有他方才所表現出來的那麼氣盛神足,叫蘇老五去帶陳健以及其他的十一名軍士回營,這是自己行下的一步險棋:如果那十二名軍士能聽命按時返回,那麼自己在這一局中就有了勝算的可能;如果他們抗命不遵,自己不僅將徹底喪失對這個小隊的掌控,也將淪為三軍中的第一笑話。
程越是在豪賭,但他相信自己也並不是一個毫無依據的賭徒,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底牌,這張底牌就是侯景定下的那些嚴苛而酷烈的軍紀軍法。隻要範氏兄弟在軍中還不能一手遮天,那他們必然會知道挑戰軍紀軍法權威的可怕後果,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支持那十二名軍士公然違抗主將的命令。
想到這,程越暗暗舒了口氣,正準備道後院去看看哺食準備得如何,卻見一個十餘人的小隊遠遠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定睛一看,跟在隊伍最左邊的,依稀是之前被自己派出去的蘇老五。
“他們回來了!”程越心頭微微一跳,不動聲色地從腰間解下環首刀握在手裏,慢慢走到門邊,聽著外麵的動靜。
陳健帶著十二名軍士從遠處走了過來,他悶悶地走在隊伍的前麵,對他來說,今天實在是一個讓人倍感窩囊和鬱悶的日子,上午河南王在檢較三軍時,當場宣布了甲隊隊主由程越擔任的事,這讓他和範桃枝都有點措手不及。雖然早就知道程越會擔任這甲隊的隊主,但河南王如此高調的任命,其中是否蘊含著某種玄機,著實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