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人回到自己所在的伍中時,營中已開始埋鍋造飯,伍長李胤正領著伍中其他人在清理刀甲,見程越兩人走了過來,忙扔下手中活計走了過來,和程越點頭打了個招呼,在劉無敵的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大聲叫道:“啊哈!劉瘋子,你這混賬居然還沒死?”劉無敵順手一拳擂在他胸前,罵道:“你死了你劉爺爺也不會死,就憑元柱豎子那幾個蹩腳的騎兵,還要不了劉爺爺這條命!”罵完,斜著眼睛掃了掃跟在李胤後麵的兩個人,見不是以前自己一個伍裏的老相識,怔了怔,問道:“怎麼?這幾個是新來的?王三他們兩個都死了?”
“那可不,”李胤苦笑了一聲,道:“這場戰爭打得慘啊,你也知道,我們隊是衝在最前麵的,王三當場就被馬蹄子踩了個稀巴爛,趙癩子被人用槍捅了個通透,打掃戰場的時候把他拖回來後,躺在醫帳裏沒半天就咽了氣。我算是命大,”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笑道:“就這地方挨了一刀,幸好甲葉子穿得厚,把腸子塞回去撿了條命。”說著,他神秘兮兮地把腦袋湊到劉無敵耳邊,小聲道:“劉瘋子,我聽說你和程越這一次被大人物給看上了?”劉無敵將他的腦袋推開,啐了一聲,嚷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去去去,一邊歇著去。”
李胤見劉無敵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便也不再理他,轉身又湊到程越的身邊,擠眉弄眼地問道:“程二,你給本伍長說說看,這次遇到了個什麼樣的貴人?有機會給也我引薦引薦,我這人沒什麼別的要求,能把我升什長我就滿足了。”程越見他一副賊眉鼠眼的猥瑣樣子,忍不住笑罵道:“要是我能引薦你升什長,那我和劉瘋子還回你這破伍裏來幹什麼?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你自己難道就不會用腦子想想?”
李胤聽了,一張黑臉頓時就垮了下來,擺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嘀咕道:“哎,想我李胤勇力過人,滿腹韜略卻無處用武,隻能屈身低位,沉淪下僚,做你們這些殺雞屠狗之輩的頭領,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程越啞然失笑,卻沒去理睬他的牢騷,指著另兩個正擦拭著環刀的人問道:“這是新征來補充的兵員?”“他們?他們是降人。”李胤懶洋洋地道,“這地方早就像用耙子耙過一樣了,哪還有什麼兵員可征。這一次雖然打了個勝仗,卻也是慘勝,我方傷亡了近八千人,好在俘虜了元柱一萬餘人,各軍才依次補充了些。”
“一萬多名俘虜補充到了軍中?”程越驚道,“這可是一個極大的隱患啊,萬一在與魏國作戰時,這一批降人突然倒戈的話,這對我方來說,將會是致命的。”
“倒戈?你說他們?這些降人?”李胤仿佛看怪物一樣看著程越,怪叫道:“程二,你說我是該說你聰明呢,還是該說你愚蠢呢?你去問問這些降人,他們會不會倒戈?”說罷,他深深地看了程越一眼,長長地吐了口氣,有些落寞地說道:“程二,你不明白這些,也不奇怪,你經曆過的戰事實在太少,有很多事情,你還沒有看到。”
“降人倒不倒戈,跟經曆過多少戰事有關係?”程越疑惑地問道。
“當然有關係。”李胤一腳踢飛一顆小石子,看著它骨碌碌地彈向遠處,緩緩說道:“你知道我曾投降過多少次?我告訴你,自從我入伍以來,已前後換了五支軍隊。”他自嘲地一笑,繼續說道:“你一定在心裏鄙夷我這樣的人毫無氣節,哈哈,什麼是氣節?孟子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如今這南北之間的三國廝殺爭鬥,不義之禍比春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衍偏安江淮之南,寵溺王族,專任門閥,信用奸佞,江南雖標榜富足,但多遭橫征暴斂,四民饑餒,流離失所;兩魏起國五胡,殘剝華夏,獸性禽行,專事殘暴,宇文氏、高氏雖有調和胡漢,勸課農桑之舉,也隻不過是為窮兵黷武、窮奢極欲而做的表麵文章而已,若為這樣的勢力死節,你不覺得這是很愚蠢的事嗎?
但身在亂世,終究逃脫不了戰爭,既然逃脫不了戰爭,就要盡力去逃脫死亡,至於為誰而戰,又何必那麼較真呢?所以,明白這一切的人,是不會倒戈的,縱然敗了,隻要留得苟且之身,不過是換一個地方吃飯而已,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