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間,她竟然慌了。
雖是短暫的慌亂,卻足以讓她的心顫抖——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深沉苦痛,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無奈傷感,仿佛正經曆著人生中最為難熬的折磨,仿佛失去她是他最為刻骨銘心的痛楚……
這真的是甄厘淵嗎?
還是她看錯了?或者甄厘淵不過是在偽裝?
總之她不願相信,前世那個絕情、卑鄙的甄厘淵早已深深刻在她記憶中,即便此刻乍見他這般苦楚,她也不過是刹那恍惚,即刻便恢複如常。
她甚至假裝根本沒看到甄厘淵的目光。
甄厘淵麵頰肌肉顫動了幾下,最終低下頭,默然不語。一隻手緊緊抓著座椅扶手,青筋暴露,仿佛要把手中物捏扁。
有那麼一刻,他很想衝上去對遲尋說:“跟我回家吧。”他想對遲尋說出自己的全部感受,從最初陷害遲尋那一刻的無助、痛苦、妥協,再到事情未成後自己心中的竊喜,以及遭遇遲尋陷害後的絕望與憤怒……他都想讓她知道。
他希望遲尋知道,他是在乎她的,即便當初迫於長輩的壓力而決定對她做出那種事,即便她倒打一耙侮辱了甄家的名聲,他都還是在乎她的。
這種在乎讓他堂堂男兒甘願跪在祖母膝下,祈求祖母能夠讓遲尋回到甄家,這才有了甄老太太請袁三太太當說客一事。
然而,一切已遲,遲尋最終還是離開了他。
她一定什麼都知道了,所以她恨他,所以她才會這般絕情,竟至於此時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而他,卻還眷戀著昨日她曾留下的溫度,拗不過心底的執著。
但,又能如何?
就這樣吧。
空氣已經滯凝了片刻,是遲大老爺先開了口。
“老太太,事已至此,就讓甄二爺和尋姐兒簽了吧。”
簽了那一紙代表兩人再無關係的契約,甄厘淵與遲尋便再無牽連。
甄老太太此時可不願落得拖泥帶水的名聲,那對甄家可是一種羞辱,當下便平靜地道:“正有此意。”
她看向甄厘淵,甄厘淵已然起身。
那張紙就擱在居中一張紅木桌上,隨著甄厘淵走到近前帶起的一陣風,那張紙微微顫動。甄厘淵拿起筆來,蘸了墨汁,他以為自己會顫抖,實際上他的手一點兒都不抖,不僅如此,他甚至一氣嗬成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擱下筆,他朝眾人笑笑,對遲尋說了一個“請”字。
既已絕情,再無恩情。
遲尋尚且如此決絕,他又為何不能?
然而,當親眼目睹遲尋毫不遲疑地簽下名字時,甄厘淵的心還是難以遏製地痛了起來,悔恨占據心頭——為什麼,為什麼他當初不反抗?為什麼會企圖做出那樣傷害她的事?在那樣關鍵的時刻,為什麼他想到的不是怎樣保護她,而是家族榮耀?
他真是被欲望蒙住了眼睛!
倘若當初就能看清自己對遲尋的那份心思,一切又何至於此?
他感覺到心在滴血。
輾轉間,他又開始惱恨自己當斷不斷,婦人之仁,心底一狠,竟說道:“遲二姑娘的字倒是比從前漂亮了一些。”
他叫她遲二姑娘。
遲尋聽了,低頭不說話。
甄厘淵又道:“隻是可惜,不如當年那般靈性十足,怕是沾染了世俗風氣,不再惹人垂簾,空剩華美之姿罷了。”
遲大老爺聽了一怔,這不是在說遲尋麼?
豈知甄厘淵還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