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在巷子裏聊天的時候,一個旅店的女老板把身體塞在門口,碩壯的身體擺了個S形,看見成對的男女過去就努力往她身後黑乎乎的店裏招徠。那猩紅的嘴巴正“噗噗”向路麵吐著瓜子殼。五根肥碩得像剛出生沒睜開眼睛的老鼠崽子那般的手指正靈活捏起細小的瓜籽兒往嘴裏送。遠遠見我們來了,她道,“嘿,先生小姐,別走,上麵有位。”
我和趙佳茗傻在那兒,沒明白過來。她似乎以為我們不樂意,忙說,“我保證裏麵幹淨,房間寬敞,您保準滿意。價錢好說,我收費很便宜的,20塊錢一小時!您兩位到裏麵無論做什麼,絕對沒人能知道!”
“什麼意思?”趙佳茗問我。
我聳肩,“我不知道。”
那女人以為我們再商量要不要照顧她生意,忙說,“小姐先生,這裏就算你們把床弄踏了,也決不會有警察了抓,我背後有人,放心!”
聽完這話趙佳茗臉上血液噌噌衝,白淨的臉登時燃燒起來。我們快步走出巷口後,聽到身後還傳來老板娘大力的吆喝“別走啊,價錢好說”,就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我想起自己剛才還說這年代被誤會的時候很多,這老板娘還真配合,立馬應驗。
過些時候就要上班,父母忙進忙出幫我搬東西。我心裏有些虛空。他們不讓我插手。大學畢業,工作不到一年,他們就怕自己夜裏沙啞的咳嗽聲打攪我思考,因為我的工作常需要在夜裏一個人坐在書桌麵前尋找創意,給經理寫寫演講稿,企化書,整理日程安排什麼的。我並不覺得他們會打攪我,很多時候,望著他們會想,自己終於有能力自己拿錢,不說能給他們什麼好生活,買個衣服,做個飯燒個菜是沒問題了。但是,有天我爸特不好意思的遞給我一串鑰匙,說,“安晨,我們幫你租了個房子,安靜,而且交通還可以,離你公司也不不遠。我和你媽一直覺得在工作上頭給你添了麻煩,這下解決了。心裏舒坦不少。”
“爸……”我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您這是……”
“我們老了,能力有限,能做的不多。你不要嫌棄就是。”我這才知道,他們是幫我找了房子,讓我搬出去。
“您怎麼會這麼想……我不走,”我急了,“我想我們一家人住在一起,希望給家裏多一點幫助。”
我媽從房間裏探出腦袋,“你小子不討好是吧?得了便宜還賣乖!哪有你老子那樣對兒子的?人家想搬出去還不行,你倒想賴著不走。”
“我……不是……”
我爸笑了。“傻小子,你總要自立門戶的。現在也該是時候了,先給你自個兒鍛煉鍛煉。”他的臉我看不分明,或許有一絲悲涼,一絲蒼老。拿過鑰匙的時候,我徑直進了衛生間。
到寓所天色已經泛黑。雖然說是春天,夜仍有淡淡的清寒。費力搬好東西後,獨自坐在空曠的房間,想不起自己還要去做什麼。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虛空得很。
以前還小總是因為調皮搗蛋被我爸揍,如今他早不具備這個能力。我還上高中那時就能“分庭抗禮”,而且不太懂事的我,老是惹禍,就拿溫楚楚來說,我爸看見她跟我一道回家就嚇了一跳,夜晚把我捉在房間裏,麵對麵坐著,像大老爺們對大老爺們那麼問我,你是不是跟人家談戀愛了。我說沒有。我爸急忙告誡,小子你墮落我不管也管不了,這麼大說我也說不動,但是你不能害人,帶壞人家姑娘。我當時感覺我爸那種語氣真是無奈,十分無力。我好笑,說放心吧,我還沒成為社會的蛀蟲。然後我就出去了。我爸在裏麵沉沉的歎息,完全被漠視。當時我很反叛,他這樣的結果正是我要的。
當晚在哥們家睡,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內心充滿快感。今天想起來覺得我爸真的很關心我,為了讓我走正道早就累花了頭發。要不是高三那年楚楚走的時候我心裏煩,跟班上一個聒噪得跟烏鴉似的小痞子打架把他的頭給砸了,在醫院裏我爸差點跪下去求醫生一定把那個混小子救過來的時候,看見我爸那種無助的樣子,我就醒悟了。或許照那麼發展下去,我早蹲大牢了。
回想起來,一切似乎從來沒有發生,似乎在遙遠的另一個星球。時間是唯一沒有感情的東西,不會因為任何人停留,哪怕是一點點。我爸現在真的顯的大不如前的蒼老。我不想有天,父子情成了曆史。就算一直被人認為很嚴肅的曆史,馬克·吐溫都說“用來書寫曆史的墨水本來就是一種帶有偏見的流體”,寫《史記》的司馬遷在寫給朋友的信裏也承認那是“一家之言”。
在整理文件的時候,我發現了一本幾乎遺忘的日記。
是安和的日記,本子已經落了塵,皮麵泛黃。準備翻閱的時候,一封信滑了出來,看見收信人才知道那是寫給我的。我好奇拿起來拆開,原來是安和剛大學畢業,獨自一人跑到外省找工作時候寫來的。上麵記載著他應聘第一天的經曆。
拿著信呆站在那裏,我想起剛讀到它的時候笑地前後仰合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