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金寧街上，兩邊的店麵燈火通明。幾何形的天空上突然盛開大朵大朵的煙花，黑藍色的天幕變成了一塊調色板。地上炮仗的紅屑被踩成爛肉的樣子，不過沒人注意。大家都仰頭觀望不遠處的嫣然焰火。
我記得每年的大年初一，廣場上的人群們都會在十二點燃放最盛大的焰火，在斑斕的光線裏狂歡。看看時間，正好十二點。
走在前麵的趙佳茗回過頭來對我說：“好美！”
“嗯，感覺像掉進夢裏一樣。”
“嘿，我有個建議。”她臉上顯出很興奮的樣子，不停搓著手，躍躍欲試。
我奇怪：“什麼建議？”
“我暫時不想回家了，我們去放焰火吧！”趙佳茗蹦起來，拉著我就往焰火升騰起來的地方奔去。
走到市裏廣場的時候我們買了一大袋子焰火，趙佳茗把黑如緞帶的頭發一撩，紮起馬尾，她一把抱起那一大包焰火，一跳一跳地走在前麵。到人群中間的時候，她把包裏的焰火全扔到地上。她從我上衣口袋掏出火機，頑皮地篩選著。
焰火吱啦燃燒起來。藍熒熒的光照在她的臉上，皮膚更加白皙。站在她後麵看她愉快玩耍，卻不想她猛回過頭，用焰光射向我，調皮地吐出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我笑起來。女孩子真是很可愛的動物，就那麼一束焰火，便可以把她們整個人從黑暗幽深的淡痛中照耀到不同的世界，放肆笑著，眼睛眯成彎彎的新月。趙佳茗在層疊的人群裏飛來飛去，馬尾辮一跳一跳。她一下鑽進人群，一下又突然蹦到我麵前，揮舞著手裏那兩朵鮮豔的焰火，仿佛在一瞬間，忘記了剛剛我們還和浸在水裏那般沉悶。我在她背後靜靜走著，穿越人群的灌叢。我們到廣場正中央的噴泉池，有許多被驚醒的廣場鴿，在那裏張皇四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噴泉從水池裏射出來，飛濺到空中，白色的霧氣散到周圍的空氣裏。
這讓我記起兩年以前，我和楚楚也是在廣場上，和那些白色的鴿子照了很多很多照片。楚楚齜牙咧嘴的搞怪表情，在相片洗出來以後把我逗得哈哈大笑。這時候楚楚總會搶過照片，照著我的頭狠狠敲，“不許笑！你不覺得我很可愛嗎？就像隻快樂的妖精！”
我說是啊是啊，我們家楚楚是全世界最漂亮，最可愛的妖精了。我愛死啦。
楚楚這才收手，說：“哼，這還像樣。”於是她又做一個很卡哇咿的表情，算是獎賞。
不過在今年，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叫趙佳茗。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的趙佳茗，卻是她和楚楚一樣把快樂傳染給我。
趙佳茗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停下來，她從很遠的地方望見我矗在人群中，傻傻地不動彈，就像靈巧的貓兒慢慢潛伏過來。
“嘿！”她條出來，“噯，你怎麼啦？”趙佳茗歪探著腦袋，瞪著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
“啊，這個，我剛剛想起了一些事情。不過現在好了。”我一驚，慌亂回答著。
趙佳茗不動，她盯住我雙眼，很認真地說：“你好象很失落。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事情吧？”
又被問住了。也許我從來就沒有忘記楚楚。我隻是把她放到記憶某個幽深的角落。不想去回憶，時間或許會一點點埋沒它，當某一個時刻想起的時候，心可能就突兀疼起來。過去的事情隻不過被生活擠到了一旁，它從來都不會消散。這些東西是不能表現出來的，大男人就要有大男人的樣子，說出來丟臉。跟翔鳥我都不會說這個。
“沒什麼，現在好啦。”我舒展了眉頭。趙佳茗見了，咯咯的笑聲放肆到蠕動的人流裏，綻放在頭頂遙遠的天空：“你還真奇怪啊，走神走得那麼厲害。”
“上大學的時候我坐第一排盯著黑板看，都不知道老師講什麼呢。”我說，“這隻是後遺症，已經好多年了。上班要是我走神，保不準哪天彙進建築工的大軍。”我笑。
“謝謝你。今天我很開心，”送趙佳茗回去的時候，她對我說，“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但不知道怎麼，我會和你說那麼多。”
我說：“不覺得我很沉悶？”
“嗯……這個，有點兒。但是你其實很可愛，傻傻的。嗬嗬。”
“那，開心就好了。打算什麼時候把精力放到重新振作上？”
“沒打算好。先玩幾天再說。我很奇怪，自己第一天認識你，卻不感覺很陌生。特別是在KTV那會兒。以後可以聯係你嗎？”
“當然可以。”我說。我們交換了手機號碼，趙佳茗玩笑道，“你可要注意哦，保不準今天晚上就給你打電話。”
“好。”
我目送趙佳茗拐進亮著昏黃路燈的深巷，消失在一片黑暗裏。
耳邊，傳來遠處歡樂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