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的另一個難度則是來自對巨大手術創麵的出血的控製。“因為門脈係統廣泛血栓後,患者存在嚴重的門脈高壓,血液都由腹膜後的側支血管回流到心髒,這些側支血管就像一片蜘蛛網,在分離器官時,很容易碰斷某一根造成大出血。另外就是全部器官取走之後,會出現一個‘無肝期’。肝髒是產生凝血酶的,直到新肝髒凝血功能重新恢複,這段時間對手術創麵都要嚴密止血。”賀誌軍預先設計了幾種方式來應對:“對待細小血管的出血或者表麵滲血,我們準備了氬氣刀來燒灼止血;在器官分離的過程中,我們將為門靜脈係統提供血供的動脈暫時阻斷,這樣通過側支血管的血就減少了,即使碰斷也不會大量湧血;還有一個血液的回收係統,其中離心機將手術創傷的組織碎片去掉,分離出紅細胞,在經過濃縮,回到人的體內,最大限度節約用血。在‘無肝期’,我們還會通過補充外援性的凝血因子和凝血酶,來提高病人的凝血功能。”即便有這樣的應對措施,在長沙血液中心供血緊張的背景下,擔心短時間內籌集不到足夠血液,賀誌軍還是向醫院負責血液協調的工作人員提前預估了50袋、每袋為300毫升的用血量,“最後控製得不錯,輸血隻占了預計的一半”。
雖然對賀誌軍來說,全腹腔器官聯合移植將是第一次操作,但是它的基礎就是3個腹腔器官的單器官移植:肝、胰和腎。從2004年賀誌軍在湘雅二院參與第一例肝移植手術起,他至今一共參加了100多例移植手術,其中有6例又是聯合器官移植。肝移植手術賀誌軍參與得最多。“不僅手術技術在不斷提高,還有團隊配合的能力。‘無肝期’的長短,直接決定了病人的生命。作為主刀醫生,要盡快為新肝髒來做血管吻合。而在吻合之前,病人的下腔靜脈是被阻斷的,這就需要麻醉師在此時一定要維持病人生命體征的穩定。手術對病人的幹擾越大,對麻醉的要求也就越高,他要將這種幹擾糾正回來。”
就在手術之前的一個月,賀誌軍主刀了湖南省第一例小腸移植手術。“小腸移植屬於腹內空腔髒器移植,它與食物直接接觸,並富含淋巴組織,術後感染及排異的可能性均大於腹內實體器官移植(肝、胰、腎),而且感染或排異造成的腸壞死、穿孔會直接威脅患者的生命,這也是小腸移植滯後於腹內其他器官移植的原因。”這次手術實踐讓賀誌軍改進了為馮德發設計的手術方案。“患者在手術後,位於十二指腸上的腸係膜血管出現水腫,使得這段腸道出現梗阻。我們不得不第二次打開患者腹腔,將胃和十二指腸之後的空腸做了吻合,讓食物可以不經過十二指腸,直接進入空腸。馮德發的手術中也包括了小腸移植,水腫是必然的,我們就決定直接來做胃腸吻合,這樣他消化道的重建就會平順許多。”
“手術能否順利完成,一是和技術層麵的操作有關,二是要看主刀醫生對手術的整體框架能力,對手術可能出現的問題,有無預防和應對的措施。”基於以往的經驗,賀誌軍在與病人的術前談話中將手術風險估計為10%。
關於未來
湘雅二醫院在手術後10天,宣布了這次全腹腔多器官聯合移植手術的成功。“實際手術後7天是術後的風險期,如果在這段時間,器官功能正常,沒有手術並發症的發生,就可以算作成功。選擇10天後公布結果,更加穩妥,此時免疫抑製劑的使用也降到一個正常的水平。”賀誌軍說。
馮德發將終身使用免疫抑製劑。“我們將會嚴格監測馮德發的器官功能恢複情況,在免疫抑製劑的劑量使用上找到一個平衡點,使得身體既不攻擊新器官,又對細菌和病毒有很好的識別能力。未來一個重要的監測對象就是小腸,它要接觸食物,感染率就高。而無論感染還是排異,病人的症狀都是腸道發炎,拉肚子。於是我們就需要保留一個造瘺口,隨時可以做腸鏡,取組織來做活檢,嚴格區分感染和排異兩種完全相反的原因。”免疫抑製劑和做檢查的費用大約每月5000多元,一年5萬~10萬元,“這些都由醫院負擔”。
在病床上的馮德發兩頰凹陷,自患病以後,他一直隻吃流食。由重症監護室轉入普通病房後的一天深夜,他打電話給賀誌軍,抱怨妻子不願給他下樓去買吃的,賀誌軍需要像哄孩子一樣的哄他。“我們現在讓他妻子準備點沒有油花的清湯,先把他的胃口挑起來。”在病房裏的楊群燕滿臉疲倦,在不獨自麵對丈夫時,依舊會愁容滿麵。“手術費和今後的醫療費免了,可是之前在村裏、縣裏的醫院看病的花費,和在二院早期的治療費用,還有十幾萬元沒有還清親戚。家裏的房子、豬、值錢的電器統統在急用錢的時候以最便宜的價格賣掉了,回到村子裏,隻好暫住在他弟弟家。女兒很聰明,後年要上學,本來打算送到鎮裏的學校。現在看來,也隻能在村裏讀書了。”
楊群燕說,這次丈夫生重病,自己得到最大的教訓是不能像原來那樣生活。“以前不知道掙錢,也不知道攢錢,除了養豬、種田、照顧孩子,閑暇時間就聚在一起打牌或者看人打牌,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
在手術費用不成問題後,馮德發和他的家人最關心的自然就是:這場手術能將他的生命延遲多久?賀誌軍找不到純粹關於全腹腔多器官移植手術成活率及成活時間的統計,也沒有至今存活最長者的資料。他手裏有一份邁阿密器官移植中心在2009年對本中心所做多器官聯合移植手術成活率的統計,其中包括了全腹腔多器官移植。從圖表中可以看到,在1994~1997年,手術以後成活在4年以上的病人,占總病人的25%,而到了1998~2000年,這個數字上升到44%,在2001~2005年,數字躍升到58%。所以賀誌軍給出了這樣的答案:如果能活到4年,長期存活的概率就明顯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