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不想離開他。她的語氣決斷。

那你跟他說啊,我不至於高尚到把老公讓給別人吧。你還真膽大,求情求到我這來了,你可以轉告陳凱,我不稀罕他,他要走,可以,淨身出戶。

我要氣暈了,扭頭就走,這個傻女人!真以為有了愛情就可以過日子的,陳凱能給他什麼?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一要危及他的利益,他就會六親不認的,可這女人偏偏傻到以為他在為難,希望通過我給他解難,這個傻女人啊,她再認真,陳凱就會嚇跑的。

我一點也不恨她了。女人的感情是慢熱型的,一旦熱起來,就不容易冷下去的,男人相反,快熱速冷,就像陽具,進去快,出來也快。所以,受傷的總是女人,我竟然有點同情她,她有個很美的名字,羅蘭。

回到辦公室,張亞芳在了,她很真誠地說:姐,我幫你找人揍她。我也很真誠地感謝她:謝謝,沒必要,她比我可憐。說完這話,我覺得自己還真有點他媽的高尚了,老劉遞過來一杯水,我突然覺得他很煩,接過杯子真想潑他,但隻是說了聲:謝謝。

(四)

父母對我和陳凱的狀況,終於有了清楚的認識,晚飯後,母親打發楠楠去房間做作業,父親將我們叫到他們的房間。父親費了好大的勁才開了口,似乎應該羞愧的是他,他問:你們兩人究竟怎麼想的?日子要不要過下去?

陳凱低著頭,手伸進口袋,想拿煙,可又放棄了。母親慢性氣管炎,是聞不得煙味的。

我說:沒什麼想法,我無所謂,離不離隨他,怎樣都能過。說完,我還抖抖腿,剔剔指甲,父親狠很地瞪了我一眼,製止了我不嚴肅的行為。

陳凱對老嶽父還是較尊敬的,他低聲地說:我在和她慢慢分手,急了,怕她鬧。

慢慢?多慢?人家可要跟你一輩子呢。我說。

陳凱翻了我一眼,也不說話了。

父親總結陳詞了,他說:這是你們兩人的事,我們做長輩的隻能規勸,不能插手。陳凱雖然有錯,能改就好,歲數也不小了,楠楠也要懂事了,不要給孩子壞影響。魯豔也有責任,平時對陳凱關心不夠,說話不注意,脾氣也強。兩口子過日子,要寬容,要互相遷就,有理沒理都要讓。我跟你媽結婚三十幾年了,也是吵吵鬧鬧過來的,現在回頭看看,覺得年輕時候的矛盾都很可笑。過日子,就平平淡淡的,激情那是一時的,不要影響生活的主流。全社會都提倡和諧,家庭不和諧,社會怎麼能和諧?把家庭和諧搞好了,也是為社會作貢獻了……

好了,好了,你爸又要作報告了,我們做父母的,都希望兒女生活得幸福快樂,但也不能代替你們什麼,你們自己的事要想清楚,不分開,就要往一起聚,你們要多為對方著想,畢竟你們是自己談戀愛的,想想過去美好的時光,回憶也能讓你們意識到責任感,不要活得太任性了,老了再後悔就遲了。母親打斷父親的話,自己來了篇長篇大論。

忘了,父親退休前是教政治的,而母親是教語文的。

母親的話裏有話,她對我和老劉的事多少有所察覺,那次在衛生間裏打電話,被她聽見了,女人對這方麵是最敏感的,即使是老女人。

接下來,我和陳凱回自己房間反省,或者回憶美好時光。陳凱不是個幽默的人,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受教育了。我白他一眼:那是你。他若有所思,試探著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那就是飯後散步了,多少年沒有過了。剛結婚時,楠楠已經在腹中了,有那麼一陣子,陳凱每天吃完晚飯,都會主動要陪我散步,說是對孩子好,後來孩子出生了,瑣瑣碎碎的事鬧得人心煩意亂的,再沒心思了,等孩子大了,有時間卻沒習慣了,甚至不好意思這麼做作。曾經跟可濤說起過,可濤夫妻倆現在逛街還拉著手,我問她不覺得肉麻嗎,她說,有些做作堅持了就習慣了就成了浪漫了,關鍵在堅持。

我有些意外,但還是答應了,建議騎車去。陳凱騎電動車帶我,臨出門跟母親打招呼,母親一臉理解的欣喜。我們去了家咖啡店,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店,店裏人不多,大多數是青年情侶,我覺得有點別扭,我們這個年齡的男女能到這兒來,大多不是夫妻關係了,我懷疑陳凱和那個女人來過。

我故作輕鬆地笑一下:我們倒像是偷情的。陳凱看了我一眼,吐出口煙,說:你沒偷?

我一驚,心裏咯噔了一下:你什麼意思?陳凱眯縫了一下本來就小的眼睛,說:你真要我說破?我想他在詐我,滿不在乎地說:你說吧,我有什麼怕的?想說人正不怕影子歪的,可終究底氣不足。

陳凱的表情不是憤怒,很平靜:你跟你們單位劉書記不止一次了吧,你還真以為別人不知道啊?

他真知道了,別人也知道嗎?哈,就我不知道,還當秘密呢!我惱羞成怒,索性豁出去了:那又怎樣?夫唱婦隨,你還真沒資格說我呢!

他倒不說話了,低頭抽煙,再抬頭眼睛不看我,說:你這是報複呢,還是自我糟蹋?我“哼”地冷笑一聲,反擊道:你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兩情相悅不行嗎?就你偷得純情,偷得理直氣壯?

他做了個手勢,要我冷靜,我是又激動了,犯不著。

他說:我們今天不要再吵了,好好說話行不?我是沒資格說你,你不也沒資格說我了嗎?我們都一樣,都是混蛋流氓,大家扯平了,好了吧?

我頓時覺得一陣沮喪,這就是我要的結果嗎?我到底想要什麼結果?事情怎麼會這樣?我們是什麼樣的夫妻?我們過的什麼樣肮髒的生活?

我們都不再說話,我喝的咖啡沒加糖,苦得我打了個寒戰,苦得逼出了眼淚。鄰桌的手機在響,鈴聲竟然是楊坤的《無所謂》,“無所謂誰會愛上誰”,可我們有愛嗎?更多的是汙濁的欲望,我們在玩弄生活,還是生活在玩弄我們?婚姻已經被我們蹂躪成一塊肮髒的散發著臭味的破抹布!

老劉的老婆出現了,我有點膽戰,但她並未找我,隻是冷冷地打量我一番,我不敢與她對視,我知道老劉為什麼懼怕這個隻有一個乳房的女人了。她瘦削得像刀刻斧鑿過,幹瘦得如同風中的蘆葦,可她那雙眼睛銳利得怕人。她父親曾是副縣長,她現在的身份是縣委組織部副部長。她的身世以及身份賦予她的氣勢,令人無法不膽怯,特別是跟他丈夫有一腿的我。

老劉像恭迎女皇樣恭迎老婆,我借口有事趕緊離開,這個女人她是不會撒潑鬧事的,她也不屑與我一般見識,她的輕視讓我除了羞愧外,還深深自卑。

不久,老劉調到另一個鎮上做副書記,不是僅管居委會的了,算是升了。臨走前,我們居委會集體設宴給他送行。他一個個敬酒表示感謝,敬到我,眼睛卻看著別處,打著哈哈敷衍著。我又一次感覺自尊像衣服一樣在他麵前剝落幹淨,我真傻,還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呢!我對自己失望極了!

我失去什麼了?難道我會愚蠢地認為我和老劉之間有愛情?他不過是把我當作填補肉體空虛的一塊點心,我呢,也不比他高尚。我們各取所需,互不虧欠,而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不危及他的生活他的前途的基礎上,我憑什麼對他還有所企及?他也從來沒給我任何承諾,也許在他眼裏,我不過是個陪他睡覺還不收錢的婊子。我真想殺了自己!我得到了什麼?從他老婆那殘存下來的所謂關心,所謂溫暖,那種虛情假意的邊角料?我真賤啊,為了一塊糖就跟別人上床,我恨自己!

接替老劉的是個更年輕的男人,姓王,三十八歲,也是為了升職來基層鍛煉的。初來乍到,很是謙虛,接風宴上,也是一個個敬酒。走也吃了走,來也吃著來,這是我們小縣城的傳統,吃是聯絡感情的最好方法,在一鍋裏吃了,就不怕尿不到一壺裏。不知是不是我過於敏感,王書記看我的眼神中有戒備,甚至還有點嫌棄。我雖然有點受傷,但轉念一想,這樣也挺好的,不要臉的女人,還是讓要臉的人有所忌憚的,就像穿鞋的怕赤腳的一樣。我已經活得沒皮沒臉,沒心沒肺了,我還怕什麼?

(五)

我已經懶得再計較什麼,陳凱晚不晚回或者回不回,我都無所謂,也不再出言譏諷他了。下班就回家,幫母親做飯,陪女兒做作業,周末找人打麻將,這樣活著,挺好的。

暑假到了,這隻是對於學生和老師而言的假期,父母要帶楠楠到可濤那住一陣,可濤也正好閑下來了。我知道母親會把我的事都告訴可濤,其實我挺不希望讓可濤知道的,我更怕可濤那說教學生的說教。

這段時間,我無比地自由,我和陳凱誰也不要管誰,中午我不要做飯,有時吃個西瓜就對付了,晚上隨便吃一口,我也不問陳凱回不回家或者回不回來吃飯,我就過自己的日子。在父母女兒麵前要偽裝和諧,現在好了,誰也不要裝了。但我納悶的是陳凱竟然常比我早回家,我說:你被甩啦?沒去處了吧?他回我:你以為我是你?我是煩了,主動撤退。我哼了聲,不想理他,我已經懶得跟他逞口舌之利了,我去父母房間看電視,看韓劇。我近來迷上了韓劇,韓劇讓人輕鬆,雖然情節雷同,也百看不厭。人隻要注意力集中於一件事上,其他事就會不在乎了,讓記憶覆蓋記憶是最有效的忘記的方法。陳凱在臥室裏看體育頻道,兩個人相安無事,誰也不知道我們怎麼想的,其實我們都不去想了,有時看累了,我就在父母房間裏睡了。

以為這樣平靜輕鬆的日子可以過上一陣子,可那天一個電話徹底結束了這段日子,是工地上老張打來的,說陳凱出事了,讓我趕緊去醫院。我一下子蒙了,不知道怎麼辦,還是毛軍騎摩托車送我去的,臨走張亞芳塞給我錢,我都忘記說謝了。

陳凱頭上纏著紗布躺在病床上,還沒蘇醒。我以為我不會哭了,可已是淚流滿麵。老張告訴我,陳凱被三樓高處的一塊磚頭砸中了頭部,那天正好沒戴安全帽。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但腦內有淤血,不會很快蘇醒,有沒有後遺症還很難說,畢竟是頭部。

我鬆了口氣:不死,就好。昏迷中的陳凱,安靜極了,像個熟睡的嬰兒,我已經很久沒仔細看他的臉了,他臉上已經有了色斑,眼角有了細密的皺紋,臉色黃白,這個男人活得也很辛苦。我一陣心酸,他是我的丈夫,可已經很久沒得到妻子的愛了,這次要是就這樣死了,我會自責到老的,我發誓:以後我要好好待他,不管他怎樣待我。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前年工地上就摔死一個搭腳手架的工人,還記得陳凱回來說起這件事時,臉色都白了,那天晚飯都沒吃。我當時並沒理解他的心情,還嘲笑他膽小,現在想來我真的不了解他。我給他擦洗身體,這個熟悉到陌生的人,就是我的丈夫,我不能沒有他,我又禁不住眼睛發脹。

可濤一家和父母及楠楠都回來了,我心定了許多。

第三天早晨,陳凱終於醒了,我又忍不住哭了。

陳凱還不能走路,醫生說淤血壓迫神經,要讓它自我吸收還要有段時間。我用輪椅推著他去附近的廣場走走,他現在無法不聽我的。

傍晚時分,太陽下山了,可天色還很亮,西邊的天空一片絢爛的晚霞,落日的餘暉有種心平氣和的靜美。

陳凱握住我的手,沉默著,眼睛裏閃著光,我們就這樣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最後的霞光消失,我說:回去吧!

回去。陳凱應著。

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我心中頓覺一片荒涼,過去又是多遠的過去?我們畢竟擁有太多的過去,但不管怎樣,我們還要往前走。

夜色漸漸濃了,溶化了所有回家的行人。

責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