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父母在身邊,家務少多了,每天早上不必急急忙忙去買菜,中午再急忙趕回來做飯。父親早上會早起鍛煉,再去買菜,母親將菜理好洗淨,中午我回來再炒,女兒楠楠也比以前活潑多了,外公外婆的寵愛也讓她嬌氣多了。居委會有時中午有飯局,我也可以參加了,吃完飯,還跟他們打會牌,有時是麻將,小賭怡情,我是有分寸的。我發現我的人際關係比以前好,單位裏女人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女人間距離一近,就要比較,往往幸福的感受是建立在別人不如自己的安慰上的,我無疑已經成為她們的幸福的參照物。我不在乎,於己無害,於人有益的事要多做,父親常這樣教導我。

我跟劉書記的關係也有了進步,為表示距離拉近,我現在叫他老劉啦。我們單獨出去吃過兩次飯,那是一家很有特色的小飯店,以燒野味有名,我倒吃不出來野雞與家雞有什麼不同,甚至還不如家雞肉細膩。但感覺很好,還喝了酒。

老劉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他告訴我他老婆患了乳腺癌,切除了一個,每次做那事,他就惡心,都兩個月沒做了。說完都不敢看我,低頭喝酒。我覺得他挺可憐的,真想伸手摸摸他的頭,誰說過,女人想撫摩那個男人,就表明對他有好感了。他還說,別看他在單位吆五喝六的,在家裏什麼都做,連老婆的髒內褲都洗。

這跟我家那個男人沒法比的,他是油瓶倒了繞著走,但我不覺得男人不做家務有什麼不好,有句俗話說男人無能,洗鍋抹盆。男人是該做大事的,但要是做不來大事,體貼顧惜老婆,做做小事那又另當別論了。老劉在單位裏是一把手,在家裏還能做到那樣,我真覺得他可憐。

吃了飯,我們去了家旅館。老劉真是壓抑太久了,他很在乎我的感受,反複問我,我哪好意思那麼坦白,但我覺得很刺激,很久沒有的高潮了。隻是在白天做,讓我有點不習慣。我們是利用中午時間,告訴家人不回去吃飯了,跟單位其他人說出去有應酬。成人的謊言大都是為了偷情,特別是像我們這個年齡的男女。

我和老劉的關係有了質的變化,但我們很謹慎,在辦公室基本不說話,除非有公事。我們的辦公桌成對角線位置,我在前,回頭才能跟他交換一個眼神。我覺得很滿足,別人不知道,我也有秘密了;還覺得很溫暖,有人關注的感覺真好。不吃早飯,有人惦念,胃痛了,感冒了,有人送藥。這種感覺讓我似乎回到了情竇初開的少女時代,有點激動,還有點害羞。我已經忘了,陳凱有沒有給過我這種感覺了。

我們並不經常單獨出去,更多的時候用手機發短信,在辦公室時也發,老劉有時會發些黃色笑話,我低頭看時會忍不住發笑,張亞芳就會問。我現在一點不討厭她,反而有點喜歡她,她大大咧咧,直爽坦白,比一肚子彎彎繞強多了,即使有壞心,也壞在明處。

回到家,看陳凱也順眼多了,說話也不那麼衝了,自己沒怎麼覺得,倒是母親的欣慰提醒了我。陳凱安分多了,吃好晚飯,有時還跟我一起看連續劇,但我們還是沒啥話,吵是不吵了,甚至那個話題都不提。他電話也少了,睡前收到老劉的短信,突然一激靈,對啊,陳凱也可以發短信的啊。是不是也轉地下了?他的感覺是否也和我一樣呢?我還真沒怎麼想他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們之間已經不習慣柔軟的表達,爭吵,喊叫,是我們習以為常的方式。十六年的相處,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沒做不該做的都做了,我們都很疲憊。我偷了別人的男人,我的男人被別人偷。他在先,我在後,我是在報複嗎?我希望他知道我有秘密,但不想他知道我的秘密是什麼。

我想跟他說話了,當你意識到睡在你身邊的男人,你不了解,而被別的女人了解,你會怎樣想呢?我推推他,他也沒睡著,我說:說說你跟那個女人的事情。他沉默了一會,應該是有點意外,我用這麼冷靜的語氣跟他說起這事。我真的一點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情況,也許他以為我知道或者我不屑知道。

那個女人二十八歲,離了婚,沒孩子,是在一次唱卡拉OK時認識的。那女人沒工作,家裏做生意的,開了個服裝店。

我聽著,心裏又開始冒火了,但理智告訴我,要忍住,不要再回到原點。可語氣還是沒能控製住:她年輕,是吧?還漂亮。對了,她還有錢,可以養你啦,可惜你又不是小白臉。

陳凱也火了:你又來勁了,是吧?你知道你最讓我受不了是什麼嗎?你眼裏的我,一文不值,至少她讓我覺得自己還算個男人。你能不能不那麼刻薄?你男人無能,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知道又要回去了,我們無法改變自己,所以也無法改變現狀。我冷笑:你的意思是,我把你推到她懷裏的?你去找溫暖,找自尊了?你對我怎樣啦?我老了,醜了,你怎麼不看看自己,你不也老了嗎?你沒變醜,因為你都沒漂亮過。多少年了,家裏什麼事讓你操心過?從買房子,裝修,到搬家,你忙什麼啦?是的,我是說過你沒用,裏裏外外,都是我一個人操持,我不累嗎?我不怨嗎?你對我,還有一點點關心嗎?你委屈,我還冤屈呢!

說到傷心處了,我又忍不住淚水漣漣,我曾經發過無數次狠,絕不在這個男人麵前流淚了。

陳凱幹脆坐了起來,開了燈,抽煙,卻沒想到將床頭的麵巾紙遞給我,就是這樣的男人。自私,冷漠。我真應該寒了心的,還有什麼可傷心的,沒有希望再改變什麼。

陳凱吐了口煙,眼睛看著天花板:你說的不錯,在你這,我找不到的,在她那我得到了。我是無能,沒本事掙很多錢,所以我也看不起自己。像我這樣的男人也不少見,你怎麼就容不了的呢?你跟誰比?你說我自私,我承認,但我也沒不顧家啊,工資卡你拿著,發的東西哪樣不往家裏拿。我跟她,也沒認真,你那次尋死,我簡直覺得天塌了,你要活不過來,我也不想活了。

我又忍不住淚水嘩嘩,原來他還在乎我!我們彼此傷害,彼此折磨,早已不談愛了。我也在乎,我用冷漠用尖刻也掩飾不了,我也顧及不了自尊了,抱住他大哭起來。

那一夜,我們瘋狂做愛,想忘記,想彌補……

(三)

不要以為一切恩怨冰釋了,我和陳凱應該和和美美過日子了,其實這種爭吵和好,再爭吵再和好,是我們生活的常態,生活慣性的力量也是不可低估的。他還是他,我還是我,他又開始遲回家,我又開始挖苦諷刺。我不會尋死了,上次也不是,陳凱在接下來的爭吵中,已經毫不忌諱地把它作為笑柄,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他說我都用過了,下麵也沒啥花頭了。為這種人,我會去死?那我就把自己活成笑話了。

我們已經不習慣善待對方,那幹脆裸露出真實。那個女人終於露麵了,她給我發短信,號碼肯定是從陳凱那得到的,至於陳凱是否主動給的,我也不想知道。她惡心我:我應該叫你聲姐吧,我們共一個男人。我開始很氣惱,真想抽她兩下,我告訴自己要沉住氣,我根本不回。再下來:我們見個麵吧,你為大,我做小。你不回,我什麼時候登門拜訪了。

這個騷女人,太囂張了,我幾乎要罵回過去。但想到,不理睬是最大的蔑視,看她表演吧。她又發了幾條,也無趣了,終於不發了。陳凱回來,我拿給他看,他看了,一聲不作,出去了。半夜才回來,臉上多了幾道血痕。

一夜無話,我睡得很好。

我和老劉還是隔三岔五地出去。那次,我們去了家狗肉館,那天下午我們可以不去上班,我們編了一個很圓滿的謊,所以時間很寬裕。

我喝了這生最多的一次酒,我都不知道我酒量究竟有多大,暈乎乎,輕飄飄的,感覺舒服得很,好像靈魂出殼了,浮在半空看著一對狗男女。我一會兒傻笑不已,一會兒痛哭流涕,我不糊塗,就是有點管不住自己。老劉也喝得臉紅脖子粗的,但他有數,他還有正事要做。他像隻狗似的啃我,我很反感他嘴裏的濁臭氣,他老婆會不會因為這個不跟他做愛的?她要忍受一輩子。這個年紀的男人的氣味都不好聞,有股油膩騷臭味。陳凱的氣味要好聞多了,我喜歡聞他身上的煙草味,可他現在身上還有別的女人的味道。小旅館的牆麵很不幹淨,黃一道黑一道,你可以想像出是什麼肮髒的東西的痕跡,我一陣反胃,衝進昏暗的衛生間幹嘔了一會兒。洗手池上方的鏡子裏,出現一張披頭散發目光呆滯的臉,麵目可憎。

老劉睡著了,我梳洗一下,悄悄地離開了。

我不能回單位,也不想回家,我叫了輛人力三輪車,讓他拉我去城郊的運河公園。我在一個河邊的亭子裏坐了半天,看著河水發呆。

這個公園,我和可濤以前常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們在上高中,正癡迷瓊瑤的小說,席慕容的詩歌,還有三毛的散文。我們會帶本書,冬天,找片陽光,夏天,尋處陰涼,看書,閑聊。最多的談的是,以後會找個什麼樣的男人,現在喜歡誰,討厭誰,誰在追自己,收到多少封情書。我們也爭吵,為對小說中人物的喜惡的不同,互相諷刺對方的偶像,有時候,還會氣鼓鼓的不歡而散。

那時,還沒有這個亭子,隻是幾個水泥長凳。沒有假山,沒有人為的整齊的草坪。對了,那時還不叫公園,就是運河邊。

可濤現在在做什麼?在邊抱怨邊批改作業,還是在聲嘶力竭地上課?我們不通音訊好久了,父母是我們聯係的中介,每年兩次的相聚也是因為看望父母,也許父母不在了,我們見麵都難。可濤嫁了個好男人,對她關愛得近乎嬌寵,收入還高,所以可濤有底氣不停地跳槽。可濤曾說過,好男人是好女人培養的。我不是個好女人,也注定遇不上好男人。我是不是在嫉妒可濤?說不清,姐妹之間是最能相比的,不比倒不正常,誰都希望過得比別人好。“隻要你過得比我好”這句歌詞也隻能是歌詞,唱得比說得好聽。

河水很渾濁,裹挾著上遊的垃圾在流淌。再也沒有清澈的河流了,就像我的生活。

剛在桌前坐定,喝著老劉給我衝的麥片,手機在響,有短信。又是那個女人,她要見我,否則,就找上門來。這世道真反了,第三者做得理直氣壯。我不理睬,看她如何,但想到父母要受到打擾,不免有點愧疚。我給陳凱發短信,讓他管好自己的姘頭。以他那德行,那女人不會沒受罪的。

陳凱還沒回信,就聽院門口有人叫我的名字:魯豔,你出來!我一驚,還真有點怕了,毛軍在,我讓他出去說我不在,還沒等關上門,那女人衝進來了。毛軍攔住,厲聲喝道:你想幹什麼?我反而鎮靜了,不動聲色打量起她來,是年輕,看上去比實際還要小幾歲,不算漂亮,還清秀,身材不錯,比我高吧,臉有點腫,眼睛也是。她氣勢並不囂張,掙紮著說:我不想幹什麼,就想跟你談談。

老劉也走上來,儼然一領導架勢:你知道你這是什麼行為?幹擾公務,破壞工作秩序,這是單位!我們可以報案的。

這嚇唬還真起作用了,她語氣軟下來了:我也不想來這兒的,魯豔姐,請你跟我談談吧,半小時行嗎?

還真叫姐了,我也心軟了。好吧,你先出去,在巷口等我。

我收拾一下,老劉問我:沒事吧,要不要找個人陪你。我故作輕鬆:沒事,怕的應該是她。我出去了。

我們在一個弄堂的角落站住了,我可沒情調跟她去茶館或咖啡館。

我抱緊雙臂,冷著臉說:什麼事,說吧,我還有事。

她低下頭,再抬起來,竟滿眼淚水:陳凱他打我了。

那又怎樣?要我幫你求情?我更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