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沒接茶,說:我隻是抽空來看看爹,隨便給他做點好吃的。想不到被這狗日的給……大海見桌上的剩菜剩飯原封未動,看二海一眼,又朝爹呶呶嘴,在征得二海證實後,大海向前緊走兩步,抬手放在爹的鼻前試氣息。

看來爹的時日真的不多了。俺哥倆該一起商量怎樣操辦後事。

外麵好像有點太陽,我們到外麵去說吧。

不,有些話俺哥倆在這說合適些。我不說你也清楚,現在我比你負擔要重得多。爹的後事,我想能簡就簡,你沒意見吧?

二海看一眼床上的爹,眼中有淚光在閃。愣了一會兒,他說,按理,爹辛苦一輩子,好不容易把俺倆撫養成人,還幫俺倆成家……俺倆應熱熱鬧鬧地把他送出門才像話。

你以為我不想?要有錢才行呀!大海兩手一攤,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二海,似乎有話要說。

二海沒接話也沒朝大海看,低頭搓著手。

俺哥倆能不能趁爹還沒啞口先問問爹手頭還有多少錢?大海接著說,俺哥倆也好做一下計劃,需花多少?該借多少?

二海抬起頭,眼中滿是驚奇。愣了一會兒,他嘟噥一句,要問你問,我不問!

大海盯著二海的臉,接著說,村裏人對俺哥倆有一些不好的看法。說俺哥倆有寬敞的新屋不給爹住,把他趕到黑黢黢的小屋裏來。更有嚼舌根的說你的兩間新房爹出一半的錢……你知道的,爹這幾年每年都種十來畝棉田!

大海說到這兒,止住話頭,兩隻小眼在二海的臉上骨碌碌地轉。

這時,爹動了一下身子,同時伴有一聲輕微的呻吟。

二海連忙跑到床邊,不安地盯著爹。爹沒再動,也沒說話,片刻之後,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這時,黑兒回來了,見到大海,身子不由緊縮了一下,它夾著尾巴,望著大海低聲吠個不停,隨時準備一副進攻的姿勢。

大海也滿懷敵意地盯著黑兒,並隨手抓了一把椅子握在手上防備。黑兒在二海的嗬斥聲中躡腿躡腳地退到床邊,慢慢伏下來,兩片長耳仍警惕地豎立著,不時地扭頭回望。

這黑屎碳不除掉將是一大禍害!大海憤憤不平地說。有它在,哪個親戚敢前來看爹?說遠一點,爹過世辦喪事時,那麼多人來來往往,萬一這黑屎碳對誰看不順眼咬一口,那將是一個大麻煩。現在打一針狂犬疫苗動不動就幾百上千元。我可對你說清楚了,到時若真有類似麻煩需給別人賠錢不要說我不願分擔!

大海接著說,黑屎碳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往後我真的不敢來。即便爹臨老送終,我也不會來。你可別怪我沒給爹盡孝!見二海猶豫,大海從牆邊的杉木扁擔上取下一根棕索扔在他麵前。

二海看看大海,又看看黑狗,有些手抖地撿起繩索,慢吞吞地套起一個活圈。見大海一直盯著他,他點起一支煙,長吸兩口,然後步子沉重地來到黑兒身邊。黑兒沒動,看見他搖了兩下尾巴。當毛乎乎的繩套圈住它的脖子時,它溫濕的眼睛盯著二海看了一下,二海馬上將頭扭向一邊,沒敢看。

大海接過二海手中的繩索,隨手操起那根杉木扁擔,威風凜凜地拉起黑兒。黑兒有些緊張,渾身的皮毛都在抖,雖然它的頭被繩索套著,它還是扭了幾扭試著往回看,想找二海或者床上那個熟悉的老人。

3

當霞芳聽到黑兒的哀號聲匆匆從田裏趕到院中時,黑兒已直挺挺地懸在一棵槐樹枝椏上,停止了掙紮。它紅紅的舌頭垂得很長,舌尖上滴著黏黏的欲斷還續的涎液。霞芳吼著從大海手中奪過繩索,用力一揚,黑兒倏地墜落下來,繩索在樹枝上滑飛不少皮屑和塵埃。黑兒身子重重著地後,震了一下,隨即它細長的四肢像花瓣一樣柔韌地張開來,迎著霞芳驚詫、憤懣的淚臉。

二海一直蹲在階基上抽煙,沒理霞芳的哭罵,也沒理在槐樹下低頭圍著黑兒屍體轉來轉去一身輕鬆的大海。

二海又抽了一支煙,待他看見大海的大頭從他家院牆的轉拐處消失時。他顫顫地站起來,望著低頭手撫黑兒的霞芳,他的鼻頭不由輕輕地抽動一下。也就在二海抽動鼻頭時,他聞到了一股特別而又熟悉的氣味,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急急地向小屋跑去。

小屋內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農藥味。爹雙目緊閉、口吐白沫,已沒了氣息。床前還剩著半瓶甲銨磷藥液。

二海抱著尚有餘溫的父親撕心裂肺地長喊一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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