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炮

小人物記

作者:孫文斌

1

太陽偏西了,陽光依然明媚,剌得胡有道眼睛有些睜不開,胡有道搖搖晃晃地拉著架子車往家走,他家住的是離市區挺老遠的棚戶區,在城西邊。大凡住在那裏的都是些窮困潦倒的人家,還有好些外來務工人員。住在這裏實在是太不便利了,時不時地停水停電,皆因管道和線路老化,動不動就壞,隻要一壞就沒完沒了,人家顧過來就修,顧不過來就等著吧。去年大夏天最炎熱那幾天,胡有道那一片停水了,自來水管道破裂,等了十多天才修上。那些天裏可把胡有道坑得不輕,胡有道在吉祥小區拉架子車清理垃圾,天天都造得小鬼一樣,不能洗不能涮,身上一股臭酸味,害得媳婦江紅躲他遠遠的,直捂鼻子,厭煩地說:“你簡直跟臭泡子裏的死豬死狗差不了哪去,離我遠點。”胡有道掙的那兩個踢不倒的血汗錢,不舍得到澡堂子洗,實在忍不下去了,就跑到郊外的河流子泡一泡,可是那個河流子汙染得厲害,淨長些綠毛,胡有道不管不顧,總比不洗強,就跳進河流子簡單地衝了衝身子。等管道修好後,胡有道終於洗個痛快澡,在家裏用大木盆曬了一大盆水,晚上回家後,痛痛快快地泡了好半天,又用澡巾從頭到腳徹底地搓了搓。那盆水到後來比泥漿強不了哪去,媳婦江紅望著混濁的木盆水有感而發地說:“忽悠炮,這盆水潑了太可惜了。”胡有道不解地問:“怎麼可惜啦?”江紅說:“能澆二畝好地。”

胡有道的媳婦江紅從來不叫他胡有道,一直喊他“忽悠炮”,這也難怪,胡有道太能忽悠了,媳婦江紅也是被他忽悠到手的。二十三年前,胡有道在保險公司賣保險,這活也算是對胡有道路子了,沒點忽悠的本事真就幹不了這一行。當時胡有道還打扮得人模狗樣,穿戴挺像那麼回事兒,時不時地跟一幫狐朋狗友鑽進一家不大不小的飯店裏,神吃海喝一頓,那時江紅還很年輕,在小飯店裏當服務員,一看胡有道長相不錯,出手大方,還在保險公司當個不大不小的頭,就跟他眉來眼去,胡有道那嘴巧借著酒勁兒更是能說會道,經驗不足的江紅稀裏糊塗地上了胡有道這條賊船,等回過味來了,肚子已經鼓出老大,隻好認了。等孩子落了地,才知道,感情胡有道是個驢糞蛋子表麵光的主兒,在保險公司也是個臨時聘用人員,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沒錢沒物,隻好靠老爹老娘積攢那點錢在棚戶區買了三間小得可憐的小平房。後來胡有道跟一個客戶聯手騙保,露了馬腳,人家就把他開除了。再後來,胡有道在市裏開了個小店賣褲子,褲子也沒賣長遠了,賠個底朝天,就差自己穿的那條褲子沒賠進去了。再再後來,還跟人家學過算卦,也沒算明白。隻好出苦力掙點辛苦錢。這年月,城裏人的訴求越來越多,好多小區對清理垃圾忽忽響的大車小輛極有意見,影響休息,噪音太大,城管部門就出台新策,不允許機動車拉垃圾,隻能用人力車拉。胡有道就是專門用人力車拉垃圾的。他負責的吉祥小區二十棟樓的垃圾清理,業務量不大也不小,一天得忙個七、八個小時。到了春天以後,胡有道天天起早去幹,反正幹完了拉倒,早幹完了早收工。

胡有道拉著架子車快到家時,看見一幫人正蹲在地上下象棋,胡有道故意打著飽嗝噴出一股酒味,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喝了酒,這時鄰居吉混子故意逗胡有道說:“忽悠炮,又在哪混了一頓?”胡有道用那種眼神望了望吉混子說:“這是什麼話呀?太小瞧咱哥們兒了,在市裏遇見我一位哥們兒,人家可發了大財,開礦的,一年好幾百萬地掙,非要拉我到四海大酒店喝一頓,那排場真大,全是青一色的大海鮮。”吉混子又接著問:“在哪個包房裏喝的酒?”胡有道想了想說:“好像是108房間。”吉混子把鼻子一擰嘲諷地說:“淨胡說八道,去年我跟人家一塊裝修,四海大酒店,一樓根本沒有包房,除了展廳就是廚房,你撒謊都不會撒。”吉混子也是個出大力的主兒,在一家施工隊當小工。胡有道急急歪歪地說:“我喝多了,記不清了,記不清了。”就在兩個人較勁的時候,胡有道的媳婦江紅出來扔垃圾,沒有好臉色地衝著胡有道吼道:“忽悠炮,不回家,跑到這兒胡扯什麼?”胡有道這才拉著車子往家走,大夥就衝著胡有道一陣笑,這個說胡有道真有鬧,撒謊都不眨眼,那個說,胡有道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這個胡吹亂侃的臭毛病了。

回到家,媳婦江紅一看胡有道喝得五迷三道的樣,氣不打一處來地吐出:“又跟誰胡吃海喝啦?”胡有道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媳婦江紅一百個不信,說:“都快奔五十的人了,還這麼滿嘴跑火車,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後腦勺?”胡有道瞪個眼珠子說:“真的,當初我們都在保險公司當業務員,人家沾了親戚的光兒,跑到親戚那裏幫著開煤礦,這小子真走運,那天晚上遇見兩個蒙麵人去搶劫,被這小子碰個正著,拎起大鐵鍬跟人家打個天昏地暗,終於把兩個蒙麵大漢打跑了,人家感激不盡,就給了他一個幹股,不用投錢,年年分紅,再後來,又給他一個井口讓他自己經營,可叫這小子發個流油。”江紅根本不信,撇撇嘴說:“你有這樣的朋友早就吹破天了,再說了,人家那麼有錢還理你個窮光蛋幹什麼?”這話說得的確有那點道理,就在前些日子,胡有道還把媳婦江紅忽悠了一把,那回可把江紅忽悠得好慘好苦。前些日子新的市委書記走馬上任了,胡有道美滋滋地對江紅說:“媳婦,這下子可有好日子過了,新任市委書記跟我家是親戚,他爺爺和我爺爺是親哥倆,我叫胡有道,他叫胡有平,論起來我得叫他哥哥。想當年他上大學時湊不齊學費,還是從我家借的呢。昨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這陣子忙,等過些日子就讓我到他辦公室嘮嘮,到人家那裏也不能白嘮呀,讓人家幫著咱們辦點事才行。”江紅就瞪大了眼睛,盯了半天也沒盯出破綻,江紅愛看電視,也知道新任市委書記的確叫胡有平。看樣子胡有道說的是真話,便說:“咱們家住得太差了,是不是讓人家幫著弄套安居樓?還有,兒子都大三了,明年就畢業,讓他幫著找個好工作。”胡有道直點頭,媳婦江紅破天荒地摟著胡有道好個親熱,主動自覺地脫個精光,柔情似水地把胡有道好個侍候,侍候得胡有道激情四射,猶如進入了天堂。

第二天晚上收工回來後,胡有道發現江紅不在家,便給江紅打了個電話,江紅還美美地說:“我回娘家了,攤上這麼好的親戚也得讓娘家人沾沾光兒,我正跟弟妹談這事呐。”胡有道頓時腦袋大了起來,趕緊說:“江紅你趕緊回來,情況有些變化,回來再給你細說。”

胡有道真行,一看媳婦江紅怒氣衝衝地回來了,嬉皮笑臉地解釋說:“我真該死,搞錯了,當市委書記的胡有平不是我那個表哥胡有平,誰能想到他們同名同姓。”江紅氣不打一處來,掄起大巴掌就照著胡有道的臉扇來打去,打得胡有道鼻口躥血,江紅氣急敗壞地叫罵道:“你這個敗類,沒有別的本事,就知道忽悠你媳婦,這個臉我可丟大了,往後我還有什麼臉見娘家人呀?”胡有道也傻眼了,沒想到這個牛吹大了,害得媳婦也跟他吃瓜落。江紅怕是真生氣了,幹脆跑到兒子的屋裏住,跟胡有道徹底分居,胡有道這回可吃盡了苦頭,望著有模有樣的江紅,隻能幹看,不能實幹,有的時候胡有道也想跟媳婦近乎近乎,江紅就沒有好氣地把手一伸:“跟我熱乎可以,拿錢來。沒錢滾蛋,老娘可不侍候你。”胡有道低三下四地說:“我每個月的工錢全都一分不落地交給你,哪來的錢呀?”江紅便說:“你不是有當市委書記的哥哥嗎?跟他要去,他有的是錢。”胡有道隻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抽悶煙。胡有道也知道市裏有好多男人撒野的地方,什麼練歌廳了,什麼洗浴中心了,那裏有好多嫩皮嫩肉的女人,隻要你有錢,不管你再老再醜,人家也照樣柔情似水地侍候你。可是他不敢去,也不能去,皆因兜比臉還幹淨。

2

胡有道今天挺高興,發了一筆小財,在把吉祥小區的垃圾清理完時,一戶人家搬家缺人手,就把胡有道喊去幫忙,把東西裝得差不多時,那家主人把一台舊電視和一些破書破紙殼之類的東西全都給了胡有道,頂工錢了。胡有道拉了整整一車送到廢品收購站,賣了七十多塊錢。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家剛開業的快餐店正搞開業大酬賓,五塊錢一位,管吃管添,進去一看,葷菜素菜擺了一大溜,足有三十多種。胡有道花了六塊錢買了一瓶半斤裝的北京二鍋頭,吃個痛快喝個舒暢,好長時間沒這麼神吃海喝了,胡有道這才感覺到有錢的感覺真好。

江紅把他管得死嚴也是挺有道理的,胡有道若是有錢,什麼禍都能作,就得死看硬守才行。胡有道喜歡抽喜歡喝,可是兜裏沒錢拿什麼抽拿什麼喝?隻好在清理垃圾時把那些能賣的東西揀出來,賣點踢不倒的錢來維持平時的花銷。

有的時候胡有道也會想到,媳婦江紅也真不容易,能把這個窮家過到今天也算是挺會過的了。兒子上大學,一年到頭不少花。至今他們還住在破爛不堪的棚戶區裏,什麼時候才能住上樓,怕是這輩子也指望不上了。江紅過去給一家商場賣貨。現在人也老了珠也黃了,隻好給人家商場打掃衛生。江紅沒少跟胡有道發牢騷,說嫁給他算是瞎了眼,倒了八輩子黴了。罵得胡有道半點脾氣也沒有。胡有道有時也在想,真得改改這些臭毛病了,可是卻總也控製不住,無意間,就滿嘴跑火車,他也覺得納悶,這個臭毛病咋就這麼難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