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餘晚秋的內心道白,金安惠說:
“晚秋,你真是一個尋常而又極其不尋常的好女性。既然你想透徹了,我也不再多說什麼,隻要你自己感到快樂就好。”這時,金安惠的手機響了,她從小手提包裏拿出手機,向手機顯示屏上麵看了一眼,對餘晚秋說:“晚秋,我先接一個電話,請稍等。”然後,將手機送到耳邊,說:“劉書記,你好……對,找到了,是我哥,可惜他已經去世二十多年……劉書記,謝謝你的關心……有我兒子和侄女同行,應該沒有問題……剩下來的事情,交給他們辦理……對……對……我想不必驚動市裏和縣裏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嗯……嗯……應該沒有問題的,那我明天就趕回去……好……好……嗯……嗯……好,劉書記,再見。”
接完電話,金安惠將手機放回小手提包裏,稍一思忖之後,對餘晚秋問道:
“晚秋,你想不想變換一下生活的環境,去新的地方開始新的人生。譬如說,省城或者廣東河源老家,願意嗎?”
“姑姑,我在縣城生活了二十四年,各方麵都很適應和熟悉,不想再去適應和熟悉一個陌生的環境,況且我沒有什麼其它本事,可以說是百無一用。”餘晚秋嘴裏如此說,心裏在想:自己在社會麵前太幼稚,可以說是愚昧無知的,日複一日進行一種簡單的重複,瑣碎而平庸,沒有能力去做其它的事情。“再說,還有那些麻風病人,給予他們幫助是爸爸生前的心願和未盡的事業,我要繼續做下去。”
“晚秋,你太過謙虛了。以你的品德和才能,不管做什麼工作,都不會輸於人,也一定能夠做得很出色。既然這樣想,我不勉強你。”稍歇,金安惠接著說道:“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情嗎?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的,都可以告訴我。”
“謝謝姑姑,我還能應付。”
正在這時,華敏珺和袁立回來了。袁立將新買的手機遞給金安惠,金安惠伸手接過手機,轉手遞向餘晚秋說:
“晚秋,拿著。”
“姑姑,這、這……”餘晚秋站起來,嘴裏結巴著,沒有伸手接手機。
“自家人,別客氣。”金安惠說。“快拿著,姑姑手都遞軟了。”
“姑姑,我不會用手機。”餘晚秋說。
“很簡單的,看一下說明書就會了。”金安惠說。忽然她又將手機遞給袁立道:“對了,你把我們一家人的電話號碼,全部都輸到手機裏。”待袁立接過了手機,她接著說道:“後天要召開省委常委會,然後將趕赴汶川地震災區,所以我明天就得趕回去。因此在走之前,有兩件事情要說一下,第一件是關於遺產――”
原來在六十年前,金良才跟隨國民黨軍隊撤退到台灣,後來輾轉去了美國底特律,辛勞一生,掙得了不少財產,遺憾膝下沒有兒女。在臨終之前,他將大部分財產捐獻給一家慈善機構用於資助華裔留學生,而將六百萬美元贈送給兄長金良棟的兒女。於是在二十年前,袁不群和金安惠夫婦,前往美國接受了叔父的遺贈。金良才對贈送財產有很明確的意願,兄長的血親兒子共享四百萬美元,兄長的血親女兒共享二百萬美元,兄長非血親兒女共同分享應得財產份額的百分之二十,剩餘不能分割的財產用於慈善……金安惠享受贈送給她的二百萬美元。而金安平的四百萬美元,由於沒有兄長的下落,隻能由她代為管理。遵循叔父的遺願,她以兄長的名譽設立了安平救助金,將資金運行管理所得的盈利用於慈善救助。二十年裏資金運行管理良好,收益也很不錯,修建了二處養老院、三所山區希望小學和資助二百名河源藉的貧困大學生完成了學業,迄今本利累積還有五百多萬美元呢!介紹了遺產的來源和安平救助金運作情況,金安惠說道:
“晚秋,按照我叔父金良才的遺囑,你能夠享受你父親現有遺產的百分之二十,大約一百餘萬美元。這筆遺產,在你履行了相關手續之後,我會彙入你的銀行賬戶裏。不過,你們這裏不方便使用美元,我想兌換成人民幣給你,你的意見呢?”
“姑姑,這一筆錢既然在爸爸的救助金裏麵,那就還是留下繼續用於救助吧!”餘晚秋很平靜地說。
“你要放棄繼承權?”金安惠問。
餘晚秋點點頭。
“晚秋姐,你怎麼能放棄繼承權,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華敏珺問,很詫異!
“我想,大約是人民幣八百萬元吧!”餘晚秋還是那樣平靜。
“原來你知道啊!”華敏珺說,神情更加驚訝,還夾雜著很多的疑惑。
“雖然我的收入不多,但是工資足夠我生活,太多的錢對我並沒有什麼意義,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吧!”餘晚秋解釋說。
“晚秋,你不用這麼急著做決定,慢慢考慮好了以後再告訴我。”金安惠說,她對餘晚秋的回答也感到意外。
“姑姑,我不是一時衝動。”餘晚秋平靜地說。“不過,我有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你說吧?”
“姑姑,爸爸有一個願望,也是他遺書裏的一個美夢吧!他希望讓麻風病人們有一個漂亮的居住環境,無憂無慮地生活。因此我想,是否可以用安平救助金的錢,以爸爸的名義在此地修建一處養老院,讓那些孤寡、病殘的老人們安享晚年呢?”
“晚秋,這個想法很好,我讚成。你好好構思一下,構思好了馬上告訴我,抓緊把這件事情辦成。建築設計和預算方麵的事情,你就不必費心思,全部交給敏珺的老公閔銳去做,閔銳是省建築設計院的。”
“報告首長,保證圓滿完成這一項光榮、艱巨而偉大的任務。”華敏珺站起來,向金安惠軍人似的立正和敬禮,貌似認真嚴肅而看上去卻有些滑稽。
“你知道就好。不過,你給我記住,這次是完全的義務勞動,不得向我伸手。”
“報告首長,你可能忘記了我們也是受黨和人民教育培養多年,我們也是有高尚情操和覺悟的!不過,在完成任務以後,首長你要請客,而且不能太小氣。”
“嘴饞,又要蹭飯吃,沒問題。”金安惠笑著說。說著,將目光移到餘晚秋身上,接著道:“遺產的事情,以後再說不遲。現在說另外一件事情。晚秋,你父親在遺書裏還有一個心願,那就是他想回家鄉。因此,我想把他遷移回河源老家,安葬在我父母的墳地裏,你的意見呢?”
“這樣好!爸爸終於能夠回家鄉了,他生前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這件事情,由晚秋和袁立辦理吧!”
“大舅媽,那我呢?”
“你要走就跟我一道走,你要留下來協助他們兩個辦事也行,隨便你。”
第二天送走金安惠以後,餘晚秋和袁立就著手準備遷移金安平遺骸的事情。
華敏珺將金安惠送上飛機之後,一刻也沒有停留,直接又驅車返回。
三個人忙碌整整一個禮拜天,需要的民工、裝殮遺骸的木匣、工具和汽車,都逐一落實了,準備星期一就前往幽穀。並做了兩手準備:購置了一大一小兩隻木匣,如果遺體沒有腐爛就用大木匣裝殮遺體,運送到殯儀館裏火化,然後將骨灰送回廣東河源;如果遺體已經腐爛,那就用小木匣裝殮骸骨並直接啟運送回老家安葬。
星期一早晨八點鍾,餘晚秋拿著寫好的請假條去找齊玉成,說明要遷移父親遺骸回家鄉安葬,並提出請假一個月。但是不論她怎麼說,齊玉成就是不批準,最後還扔出一句“先把檢討寫好了,再說請假的事情”,她拿著請假條悻悻地回到家裏。看她回來,在屋裏等候的華敏珺問:
“晚秋姐,怎麼啦?”
餘晚秋搖搖頭,將請假的情形和因上次采訪要她寫出檢討的事情,簡略地告訴了華敏珺。聽罷,華敏珺大聲叫嚷道: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晚秋姐,你且等一會兒,我去找你們的齊大主任。”話還沒有說完,華敏珺已經走出了房門。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齊玉成跟隨在華敏珺身後,來到餘晚秋家裏。
“餘姐,你去忙,如果有什麼需要,請一定要告訴我。”齊玉成滿臉堆笑說。
餘晚秋一怔!她不明白,間隔僅僅十幾分鍾,齊玉成的態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不及細想,也沒有說話,將拿在手裏的請假條,遞向齊玉成。齊玉成笑著說:
“餘姐,這就不必了。你不要考慮時間的問題,也不要擔心工作,把要辦的事情全部辦理好了以後,再慢慢回來上班。”
齊玉成離開後,餘晚秋想問華敏珺用什麼方法,能夠在那麼短暫的時間內說服齊玉成,讓她輕易地獲得假期,還使他態度那麼謙卑。但是幾次話到嘴邊,她都沒有好意思開口,又把那些問號咽回了肚子裏。
兩輛車,十二人,中午十二點鍾到達靜心居。稍作休息,吃了一些水果和糕點,在遊福夫妻倆陪同下,前往龜山開啟墳墓。
祭拜之後,在一塊紅布遮擋之下,民工們用鐵鑿、鐵釺等工具,謹慎地將堆砌墳墓的石塊,從上至下撬開後搬下放於旁邊。
再次祭拜之後,將石棺打開――看到已經完全腐爛僅剩下骸骨的父親,餘晚秋不由悲從中來淚如泉湧,心裏輕聲說:爸爸,你就要回家鄉——然後她戴上乳膠手套,雙手顫抖著伸入石棺裏麵,從腳趾骨開始,順序將骸骨移到小木匣裏。裝殮好骸骨,她又從下至上把父親生前用過的皮鞋、褲子、衣衫和帽子放進石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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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聲響起。餘晚秋伸手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朝顯示屏上看了一眼,將手機打開遞送到耳邊接聽。電話是林森打來的,告訴她住房、糧食等等全部準備就緒,另外聘用的六個工作人員,兩天以後到位……
接完電話,餘晚秋又將手機放回床頭櫃上,繼續剛才的回憶――
取得父親遺骸的當天下午,一行四人,急匆匆地趕到了州府裏過夜。第二天早上,華敏珺去歸還了借用的那一輛豪華豐田越野汽車,四人同坐租用的那輛雙排座豐田工具車,踏上了前往廣東的路。
一路疾行。一路風塵。袁立、華敏珺和租車的司機,三個人輪換駕駛,八天時間便趕到了萬裏之外的廣東河源。選擇了一個就近的吉日,按照當地的喪葬習俗,舉行了安葬儀式,將金安平的遺骸安葬在了他父母墳塋的後麵。自然而然,餘晚秋遵照父親的遺囑,替父親到他的雙親的墳前,分別磕了三個頭和獻上三柱香,完成了父親的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