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餘晚秋探望了新建村和果木村四個老人返回鎮裏後,在路邊的一家小餐館吃了晚飯,前往那家小夫妻開辦的名叫“順風小小旅店”裏住下,以前她住宿過多次,服務熱情,環境清潔,床鋪整潔,價格公道。
這個鎮是富庶之地,名喚白鶴。縣誌上麵記載,曾經有許多白鶴在各處山澗、河穀裏,翩翩起舞……不過,餘晚秋多次到鎮裏工作,走遍了所有的村子,也無緣與白鶴見得一麵,她想是自己福緣過於淺薄吧!
餘晚秋半躺在床上,眼睛盯著電視屏幕,腦子裏在想:完全都在路線圖的計劃以內,雖然中途有一些變故和擔擱,但是她用兩條腿的辛勞彌補了,還節省出來整整兩天時間呢!不過,她沒有想到很多老人堅持自行前往安平苑,需要安排汽車接送的老人不過四成,減輕了工作量並節省了很多時間。然而有一件隱憂是她今天才想到的,那就是轉運老人們的路途安全問題,因為老人們久居於偏僻山野,且年歲已高,多數人很少坐車要暈車,在轉運路途中……
手機鈴聲響了。
餘晚秋伸手到褲兜裏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屏幕上顯示一個陌生的外地電話號碼,她以為是對方錯打的,因此沒有接聽――按錯電話號碼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她不想浪費對方的長途電話費用。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餘晚秋看看還是剛才那個外地電話號碼,待鈴聲響過了半分鍾後,她才接通把手機移送到耳畔,問道:
“喂,哪位?”
“晚秋姐,怎麼這樣久才接電話?”
聽到手機裏傳來的聲音,餘晚秋觸電似的彈起身來,急忙滿臉堆笑賠著不是:
“敏珺,對不起,對不起。”
“不用客氣,剛才你在忙什麼?”
“沒忙。我看電話號碼不認識,以為是錯打的,所以沒有接聽。你換號碼了?”
“沒有,這是我另一張卡的號碼。”
“哦。”
“晚秋姐,這一久還好吧?”
“還好,你呢?”
“還行。”
“敏珺,現在你在哪裏?”
“我在家裏呀!”
“閔銳呢?很忙吧?”
“在電腦上呆著。”
“閔銳很忙吧?”
“他呀,沒事瞎忙。”
“瞧你說的!你怎麼樣,這久忙嗎?”
“老樣子,還是四處亂竄。”
“看你說得像老鼠似的,你們是無冕之王,多少人羨慕啊。”
“其中的甘苦,隻有自己才知道啊!”
“別不知足。”
“晚秋姐,言歸正傳吧!安平苑怎麼樣,能夠準時在九月十九號剪彩嗎?”
“我這邊沒有問題,生活設施和工作人員已經準備就緒,到安平苑生活的老人,也會在十七號以前陸續抵達。至於縣政府那邊準備的情況,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哦,那就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啦。縣政府那邊,剛才我打電話問過辦公室毛主任,他說全部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
“哦!敏珺,姑姑能來嗎?”
“說定的,不會變。”
“姑姑太忙,我是怕她身不由己。”
“大姨媽說‘除非天塌地陷’了,她一定去親手剪彩。晚秋姐,你放心吧!”
“那就好。對了,你能來嗎?”
“如果沒有什麼特殊情況,我和大姨媽一同去,不過我不敢保證。你知道的,我的職業特點就是沒有定數,很難人為控製。”
“希望你能大駕光臨。”
“我想,上帝老爺子會恩賜的。好了,以後再聯係,你多多保重,再見吧!”
“再見!”
餘晚秋關掉手機,隨手把手機擱在床頭櫃上,斜靠著床頭,眼睛盯著電視機屏幕,思緒飛回兩年前那特別的一天――
那天下午上班以後,餘晚秋直接到檢查室裏在顯微鏡下讀片,這是昨天取的一個疑似麻風病人的皮膚組織液標本。
剛剛讀片結束,中心主任齊玉成領著一個年輕女子走進檢查室裏,先向那個年輕女子介紹了餘晚秋,然後對餘晚秋說道:
“餘醫生,這位是省報記者華敏珺,她是來采訪你的,請一定要好好配合。”說罷,側頭對站在身旁的省報記者華敏珺,微笑著說道:“華記者,那你先工作,采訪完了以後請到我辦公室,我叫人去準備晚飯。”
“齊主任,你去忙吧!”華敏珺微笑著說。“約好五點鍾去縣政府辦公室,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不要麻煩啦。”
“真是遺憾!那就以後有機會再請你,我先告辭了。”齊玉成笑著說。
說完,齊玉成伸手與華敏珺握手之後,離開了檢查室。齊玉成是兩個月前從白鶴鎮中心衛生院調任來的,他是防疫站更名為疾病預防控製中心後的第二任中心主任,今年才三十五歲,腦袋瓜十分靈光的年輕人。
對眼前發生的事情,餘晚秋十分茫然!齊玉成與華敏珺的言談,她聽得也不是很明白,因此一直站在辦公桌邊沒有答腔。
目送齊玉成離去以後,華敏珺回過身來,微笑著,向餘晚秋招呼道:
“餘醫生,打攪你工作啦。”一邊說,一邊向餘晚秋伸出右手。
平日裏,餘晚秋極少與人交往,根本不習慣握手的禮節,對華敏珺伸出來的手,沒有伸出手去相握,隻是微笑著說道:
“不打攪,請坐吧。”
華敏珺有些尷尬地收回右手,點點頭,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後,華敏珺說:
“餘醫生,也許我來得不是時候,影響了你的工作,請諒解。”
“不客氣,沒關係。”餘晚秋說,笑了笑,坐回到椅子上。
“今天我是為你向汶川地震災區慷慨解囊的善舉,特意來進行采訪,請你一定給我支持和關照。”華敏珺說,一邊說,一邊從背包裏拿出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
“哦,那不值一提。”餘晚秋有點意外。
五月十二日中午,四川汶川發生了特大地震,造成了很多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餘晚秋每天都看電視,天天感慨又時時落淚。六月下旬,紅十字會倡議民眾向汶川地震災區捐獻愛心……她考慮再三,把兒子車禍賠款的二萬元和十幾年銀行利息以及她的一點積攢合成五萬元整數,用餘珪的名義捐獻給了汶川地震災區。捐獻這筆錢她沒有別的想法,隻是向汶川地震災區人們表達一點心意,並讓兒子的生命賠款有一個很好的歸宿――兒子的生命賠款,她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處理機會,成了她多年來的一塊心病。
華敏珺是前天到縣裏采訪的,並非是專程為餘晚秋而來,今天上午聽說餘晚秋的善舉之後,臨時決定對餘晚秋進行采訪。餘晚秋不是很積極的神情,讓她感到意外,因為經她采訪過的人以萬計,很少遇到像餘晚秋這樣消極和冷淡的人。當然她不知道,餘晚秋向汶川地震災區捐款一事,不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訪,因為那樣會勾起餘晚秋心靈的傷悲和對餘珪的痛苦回憶,曾經有多家新聞媒體采訪無一例外都被“冷處理”了。
“餘醫生,聽縣紅十字會的人講,你捐獻了五萬元人民幣,應該是你們縣裏個人捐款最多的人,而你家庭經濟收入並不是非常寬裕,是這樣嗎?”華敏珺微笑著說道。
“我是捐了五萬元,至於是不是個人捐款最多,那我就不知道了。”餘晚秋原本不願意回答,但是想了想還是作了回答。
“現在你的月薪是多少?”
“一千多元。”
“哦,真是不多!”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你們全家人都讚成捐款嗎?”
“我就是全家。”
“你……你是單身?”
“現在是一個人。”
“怎麼講,可以說得詳細一些嗎?”
餘晚秋想了想,把離婚和喪子的經曆,簡短地告訴了華敏珺。
正在此時,華敏珺的手機響了,她一邊伸手去提包裏取手機,一邊對餘晚秋說:
“餘醫生,對不起,我接個電話。”華敏珺掏出手機,朝手機顯示屏瞅了一眼,打開手機送到耳畔,說道:“喂,趙主任,你好……對,我在縣疾病預防控製中心……趙主任,短時間裏怕是不能結束,明天上午交換意見好嗎?嗯……行……行,趙主任,十二萬分感謝……晚飯不麻煩你老人家了,明天再叨擾你吧!嗯……嗯……好……好,再見!”接完電話,華敏珺把手機放回提包裏,對餘晚秋說道:“餘醫生,勾起了你傷痛的往事,實在是對不起,請原諒。”
“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餘醫生,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我沒有進過學校。”
“你沒有進過學校?”
“真的,我一天學校門都沒有進過。”
“聽齊主任說你是本科畢業生呀!”
“應該說我有一張本科畢業證書。”
到防疫站工作幾年後,餘晚秋才弄明白自己的職業身份。她是頂替父親到幽穀裏工作的工人,雖然她從事的是醫療技術工作,但是本質上她是工人。在防疫站裏,多數人有文憑有專業技術職稱,也享受著相應的工資待遇。隻有她一個人,做著專業技術工作,享受普通工人的待遇。後來於立洪指點她,要她爭取取得一個文憑,爭取獲得專業技術職稱,就能增加工資待遇。於是她參加了自修大學學習,每次考試她都是滿負荷運轉,隻要時間不發生衝突她盡數報考,每一期她都要比別人多考幾門課程,並且一考合格從無補考,因此她隻用三年時間提前取得了本科畢業證書。取得本科文憑以後,她又考試取得醫師資格並被聘為醫師,工資待遇也有了一些提高。不過,她還是工人,仍然沒有改變她是工人的本質。
“那你的文化知識和醫療技術,又是從何而來呢?”華敏珺問道。
“爸爸傳授給我的。”
“你父親傳授的?”
“嗯,爸爸傳授的。”
“這……能夠說得詳細一些嗎?”
餘晚秋將跟隨父親十年學習文化知識和醫療技術的經曆,簡略地說了出來。
華敏珺聽得津津有味,像是在聽精彩的傳奇故事一般。聽完故事,華敏珺問:
“現在你父親在哪裏?”
“爸爸已經去世二十五年。”
“哦!你父親的名諱怎麼稱呼?”
“餘生。”
“餘生……你們是本地人嗎?”
“我是本地人,爸爸不是。”
“你父親是哪裏人?”
“爸爸是廣東河源人。”
“這……我聽得有些糊塗了。你父親是廣東河源人,你是本地人,怎麼講?”
“這……說起來話就很長了。”
餘晚秋有點猶豫,沒有考慮好要不要將自己和父親的身世告訴華敏珺,這是她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啊。她是一個不善於作偽和謊言的人,雖然與華敏珺是初次相逢,但是她也不會謊言和欺騙,所以才用“說起來話就很長了”之語,想讓華敏珺不再追問。
“餘醫生,我說這樣吧!”華敏珺笑了笑,說道:“現在時間不早了,等吃了晚飯以後,我們再繼續談,可以嗎?”
“可以。”
“那好,現在我們出去隨便找一家飯店解決肚子的問題,我請客。”
“這……”
“餘醫生,甭客氣,走吧!”
看華敏珺滿臉誠意和熱情,餘晚秋沒有再推辭,脫下工作服,跟在華敏珺身後離開了檢查室。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想:這個華敏珺挺豪爽,待會兒吃完飯結賬時,不讓她付飯錢,自己應該盡地主之宜的。想到此處,她把左手伸入左邊放錢的褲子口袋裏,暗暗地數一數錢,差不多有一百元,想來應該是足夠兩人的一頓晚餐費用。
26
電視裏,一個男演員在引項高歌。
餘晚秋感覺很吵,起身過去關掉電視,然後躺回床上,繼續剛才的回憶。
華敏珺選擇了防疫站旁邊的“翠屏樓”飯店,而絕非所說的“隨便找一家飯店解決肚子的問題”――這家“翠屏樓”飯店,在縣裏赫赫有名,裝飾十分豪華氣派,雖然是近在咫尺,餘晚秋從來沒有涉足過。
跟著華敏珺步入飯店大廳,餘晚秋感覺頭暈目眩,心裏在打鼓――擔憂口袋裏的錢不夠用,這裏的消費一定很昂貴,她猜想。
在前台邊,華敏珺與女領班低聲交談了幾句,招手叫餘晚秋過去,跟隨那個女領班走到二樓上的一個雅間裏,在大圓桌邊坐下身來。然後,那個女領班拿來菜譜,華敏珺看著菜譜點了幾樣菜,然後問餘晚秋:
“你喝點什麼?”
餘晚秋搖搖頭。
“就這樣吧,請快一點。”華敏珺說,將手裏的菜譜遞還給那個女領班。
“好的,請稍等。”那個女領班柔聲細語地說。隨著,麵帶著微笑,向兩人一鞠躬後轉身離開了雅間。
從走進“翠屏樓”飯店裏,餘晚秋心裏一直在打鼓……不過,現在她平靜下來了。她想:口袋裏的那點錢,肯定不夠用,但是坐下了就沒有回旋餘地,既來之則安之吧!待會兒,覷一個空,跑回家裏拿錢也不過是幾分鍾的事情,不必再憂慮和傷神啦!
“餘醫生,你們科室裏有幾個工作人員?”華敏珺微笑著問。
“兩個。”餘晚秋微笑著回答。
“工作很忙吧?”華敏珺又問。
“還好。”餘晚秋回答。
過去科室裏一直保持五個人,前年調走兩個人後沒有補充,於立洪去年退休,如今剩下餘晚秋和湯勇華兩個人。湯勇華做資料統計和報表,多數工作落在餘晚秋身上。其實對她來說,人多人少都沒有多少變化和影響,過去和現在她所做的事情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