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幽穀秋風涼(3)(2 / 3)

一路上,餘晚秋行走十分謹慎,卻還是摔了兩跤,所幸沒有受傷。眼看到五十五道拐,麻窩塘就在下麵,她放鬆了心裏緊繃的弦,因為接下去的路平緩了不會再有危險。

“站住!”

突然,從旁邊草坡跳出一個人,站在前麵小路中間,大聲吼叫道。

餘晚秋一驚!不由得停下腳步,看清楚站在前麵的人是秦玉柱,便問:

“你要幹啥?”

“都是你害我。”秦玉柱厲聲說,抬起右手,指著餘晚秋,眼睛裏充滿仇恨和怒火。

看著秦玉柱凶神惡煞的模樣兒,餘晚秋心生膽怯,聲音顫抖地問:

“我、我、我害你啥?”

“都是你害我。”秦玉柱還是那般凶惡模樣兒,盯著餘晚秋,接著說道:“不是你,我咋會呆在這個鬼地方?都是你害我――”

聽秦玉柱這一說,餘晚秋明白,他的意思是她讓他留在了幽穀裏,如此便“害”了他――他曾經對她說過幾次。她想向他解釋清楚,但是看他凶惡的模樣兒又沒敢開口。

“你啞巴哩。”秦玉柱看見餘晚秋沒有言語,認定真是她“害”了他,變得瘋狂起來,厲聲吼叫道:“今天老子專門來候你,看老子咋收拾你,老子要幹你――”一邊說,一邊向餘晚秋衝了過去。

看情形不妙,餘晚秋不及細想,伸手取下肩頭挎著的紅十字藥箱,兩手緊緊抓住藥箱的背帶,奮力砸向秦玉柱,試圖阻止他的侵犯。然而,她畢竟是一個纖弱的姑娘,如何能夠抵敵秦玉柱的瘋狂!

隻見秦玉柱伸手抓過藥箱隨手扔在雪地上,撲上前去,兩手抱住餘晚秋,然後往旁邊草坡上拖。餘晚秋拚命掙紮並大聲叫喊:

“你放手,你放手――”

秦玉柱將餘晚秋拖到路旁草坡上,用力把她摁倒在雪地裏,順勢壓在她身上,左手控製住她的雙手,右手扒開她的棉衣――正當此時,從他身後傳來一聲斷喝:

“住手!”

像往常一樣,鄭成富安排狗嘴岰和麻窩塘醫療協助員,分別通知兩個地方有身體不適、需要醫療的病人,到集合點等待著。然後他走到麻窩塘集合點――那個肚臍眼兒山窪旁邊的草壩上,等候餘晚秋的到來。等待了一會兒,看天時也差不多了,卻還不見餘晚秋到來,他想是下雪路滑不好走,撂下一句“你們呆著,我去瞅瞅秋妹兒走到哪哩”的話以後,隻身上路去迎接餘晚秋,恰巧碰到餘晚秋遭難。

聽到喝阻聲,秦玉柱扭頭看見奔走過來的鄭成富,也不言語,躍起身來,撒腿便向山上跑走。鄭成富彎腰從地上抓起石塊朝他打去,讓他躲開了沒有打著。鄭成富罵道:

“狗日的混球,你跑不脫!”

罵罷,鄭成富沒有再與秦玉柱囉嗦,跨前兩步,一邊伸手扶起餘晚秋,一邊問:

“可傷著哩?”

“沒有。”餘晚秋輕聲說。

“那就好。”鄭成富說。伸手拾起地上的棉帽遞給餘晚秋,又道:“秋妹兒,你且忍耐一會兒,看我咋修理他狗日的。”

果然!鄭成富把餘晚秋送到麻窩塘裏安頓好後,帶領二十四個人,分作四個小組,上山去捉拿秦玉柱。不到三個小時,隻見用麻繩五花大綁、滿臉血汙、渾身見傷的秦玉柱,被鄭成富在屁股上狠踹一腳跪倒在餘晚秋麵前。鄭成富看著餘晚秋,說道:

“秋妹兒,這狗日的還沒跑到鸚鵡嘴,就讓我們捉住哩。你說,咋修理他狗日的?”

看見秦玉柱的模樣兒,餘晚秋明白,鄭成富和病人們已經“修理”過他,再要怎麼樣“修理”他,她也不知道,因此呆呆地沒吱聲。鄭成富如何知道她的心思,隻當她一個小姑娘還不明白事兒,便說道:

“秋妹兒,咋收拾這個狗日的,你隻管說?就是拿掉他狗日的小命兒,送他狗日的到金沙江裏喂老鱉,金沙江沒蓋蓋哩。”

是的,金沙江沒蓋蓋哩。曾經有病人心思不通順,從狗嘴岰下麵懸崖跳入金沙江,屍骨無存……鄭成富的意思,餘晚秋明白,相信他說得出來也一定能夠做得到,因為在這深山之中不會有誰來追究的。她曾經聽父親說過,前些年麻窩塘的一個男病人,爭奪女人失敗,晚上放火燒毀保管室的糧食,被病人們亂棍打死。對於秦玉柱今天的行為,她是十分憤恨,此刻也還心有餘悸。但是他錯不至死,已經“修理”過他了,就饒他這一回吧!不過,他對她的誤會,還是應當說說清楚,以免今後再生出什麼枝節。想到這裏,她看了看站在周圍的病人,最後將目光落在鄭成富的身上,輕聲說道:

“鄭隊長,今天真是麻煩你們了。”

“秋妹兒,你這是咋說哩。”鄭成富歉然地說。抬手指著跪在地上的秦玉柱,又問道:“秋妹兒,你說咋修理這個狗日的?”

“鄭隊長,你們已經給過他教訓,我沒啥大的傷害,這回就饒了他吧!”

“那不行。”鄭成富語氣硬朗地說。

鄭成富話音剛落,站在周圍的病人們,也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老餘醫生對我們多好,你這狗日的也敢對秋妹兒下得毒手!”

“你狗日的,良心讓野貓啃哩!”

“不能輕饒他!”

“對,不能饒這個狗日的!”

“幹脆,拖出去打死算球!”

“對,打死算球!”

“不,送他狗日的到金沙江裏喂老鱉。”

“對,讓他狗日的被老鱉叼去哩。”

“你們鬧鬧嚷嚷成啥樣哩?都給我閉上臭嘴。”鄭成富向七嘴八舌的病人們高聲說道。待病人們都“閉上臭嘴”了,他說:“聽秋妹兒說,她說咋辦,我們就咋辦。”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餘晚秋身上。看了看眾人,又看看跪在麵前的秦玉柱,最後將視線停在鄭成富臉上,餘晚秋說:

“鄭隊長,他做的事確實很不應該,不過也事出有因,實際上是一場誤會。”

“誤會?啥誤會?”鄭成富一怔!

餘晚秋將秦玉柱說她“害”他一事,簡要地告訴了眾人。聽罷,鄭成富說:

“原來這樣!”說著,身子左移兩步,抬起右手,食指戳在秦玉柱的腦門上,大罵道:“你狗日的,真是個混球!秋妹兒讓你留在幽穀,那是救你,不是害你。”說到這裏,他將左手伸到秦玉柱眼前,右手指著三個手指彎曲不能再伸直、形狀如同煮雞爪一樣、已經殘廢的左手,對秦玉柱道:“你狗日的看仔細,老子這隻手,就是沒有早到幽穀裏來醫治,才會殘廢成這鬼爪爪。你狗日的好福氣,遇上秋妹兒給你早早診斷,要不然也跟老子一樣成殘廢人哩。”

事情說清楚了,秦玉柱也滿臉淚水並磕頭悔過,眾人還是不依不饒,說“死罪可免、活罪不饒”,至少把他褲襠裏那一根“耗子尾巴兒”割下來喂狗……最後,還是在餘晚秋的勸說和堅持下,病人們這才罷休了。

餘晚秋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覺走進了麻窩塘裏,停住腳步看了看,見前麵不遠處菜地裏有一個老人在忙碌,便抬腿朝菜地走去。在菜地裏忙碌的是一個幹瘦老頭兒,頭上稀稀拉拉亂草似的的白發,皺紋密布的臉皮上還有許多黑褐色老年斑,彎腰駝背,雙手都沒有了手掌,右腕上用布條綁著一把小鐵鋤,這時正揮動著小鐵鋤挖地……她走到菜地邊停住腳步,朝揮鋤挖地的老人,招呼道:

“尹四叔,還挖地呀!”

那個老人叫尹正和,家裏排行老四,沒有過婚姻,也沒有相好的女人。聽到有人招呼,他停住手,回過頭,用昏花的老眼看清楚了餘晚秋,原地轉過身子,滿臉堆笑說:

“秋妹兒,你來哩,快往屋裏坐。”

“你還挖地幹啥?”

“我想再栽些白菜。”

“不必栽菜了。快回去,我有事要說。”

“好哩。”

“那我先走,你快些來。”

說罷,餘晚秋轉身向那個肚臍眼兒山窪旁邊的草壩走去。遇到尹正和,她不由又想起了他在二十六年前的那一樁奇特往事――

那天天陰,氣溫卻不低,很是悶熱。遊福到高峰鄉趕集買鮮肉去了,靜心居裏剩下梅紅梅和餘晚秋兩人。澆完菜園子的水後,兩人便坐在院壩裏的石桌邊,餘晚秋看書,梅紅梅做針線活兒。大約一點半鍾時,鄭成富領著醫療協助員和幾個青壯病人,用抬豬的麻繩網,抬著尹正和來到靜心居裏……原來在頭一天晚上,尹正和在豬圈追趕一宿,要強奸那頭交給他喂養的懷仔母豬,致使那頭懷仔母豬流產並在今天清晨死亡。病人們自然是憤怒萬分,鄭成富帶人去將他一頓好打,抓他去向死亡母豬磕頭謝罪,揚言過兩天把他褲襠裏那一根“耗子尾巴兒”割下來祭祀慘死的豬媽媽……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沒有臉麵再見人,他找到一小瓶“敵敵畏”倒進了肚子裏,所幸很快被人發現,也是送得及時和他服下的“敵敵畏”不是很多,經過餘晚秋晝夜秋搶救險乎兒保住性命卻留下了後半生胃痛的後遺症。

人生不易啊!餘晚秋暗自感慨。

10

在那個肚臍眼兒山窪旁邊的草壩上,幾個老人正曬著太陽,或坐在石頭上,或坐在草墩上,沒有人說話,都閉著眼睛打盹兒。

餘晚秋站在草壩邊,沒有出聲驚動打盹兒的老人們,暗自在心裏想:這就是幽穀裏寄養天年老人們的生活!如今,他們的生活由民政局定額提供,吃穿不愁,不用再下地辛勞。這些老人相處了幾十年,每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應該說不應該說的話都已經重複了又重複,應該講不應該講的事已經反複了又反複,他們自己也感覺沒有可說也沒有可講,隻求歲月從身上平靜無痕地流走……

“秋妹兒,你來哩!”一個老媼,看到站在草壩邊的餘晚秋,驚喜地招呼道。

那個老媼叫易玉珍,近八旬的老人,精神很旺,身子骨也很硬朗,遺憾的是左腳有畸殘。她原本是應該離開幽穀回家鄉的,因為老伴金漢生埋在亂石崗上,決意留在麻窩塘裏相陪,龍仁良感念她的一番情意,答應了她的請求。這時,聽她出聲招呼,另外幾個老人都睜開眼睛,跟著與餘晚秋打招呼。招呼過後,餘晚秋微笑著,問易玉珍: